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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斯温纳顿之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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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连锁便利店里,收银员无所事事地看着门口。
由于太久没人光顾这里,她也没什么工作要干,整个人闲得已经要发霉。
这时时钟打过八声,可还是没人来,她又挪过脑袋看着自己的指甲缝,心想,自己的老板也是想不开,费事费钱在斯温纳顿开高档便利店,还花心思选了城中心酒店的楼下,但谁会来这里旅游,本地人也来不起,估计很快就得倒闭。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忧愁起来,转头看向门口,一边期盼着来个客人,一边盘算着失业之后自己要去哪里。
而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愿有了效果,下一秒,便利店的门就被人推开。
溜进来的风吹了一下收银员眼睛,待她睁开时,来人已经到了面前。
他起码有一米八五往上,这是收银员的第一个想法,在斯温纳顿这种地方,这样的身高并不常见。
但她看了一眼就不太再敢直视这个顾客——原因无他,对方长得太好看了,身高气质的压迫感也足够强,基本上是斯温纳顿本土难以产出的美。
这个顾客的声音也很好听,向她温柔询问道:“你好,请问营养剂的货架在哪。”
收银员结巴了一下:“往右……右边第二个就是。”
得到回答,对方便礼貌道谢,向那边而去。
她这才敢再看一眼背影,心中惊艳,而没过几秒,便利店门又被人推了开来。
收银员暗自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抬眼的一瞬间,心里就再次被震惊——这个顾客比上一个还要高,相貌也不遑多让。
又一个非斯温纳顿的特产。
收银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幸好这次的顾客没有停下询问什么的意思,径直略过她往里而去。
不远处,沈嗔按照收银员的指示找到了货架位置。他从一堆花花绿绿里拿起一支熟悉包装的试管,看了看生产日期。
已经过期——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换成了另一支,但可能因为生意不好,那些比较有名的品牌营养剂无一例外,全都是到了该扔去回收站的期限。
沈嗔微微皱眉,去看别的,剩下的那些倒是没有过期——因为保质期早标到八百年开外去了。
他略带排斥地捏起里面的一管营养剂,看了看配料表。果不其然,单支能量很低,至少得服用三支左右,但他知道这种小品牌的营养剂里都会添加增稠剂,以提供饱腹感,实际能量也并不能达到包装上所标明的数字。
通俗点说,就是占肚子但不顶饱,还是特别不顶饱。
虽然沈嗔感受不到饱胀,但也得考虑胃的意见。
他选择把东西放了回去,拿起最开始的那支试管,捂住下半张脸,严肃思考营养剂过期几天有没有效果。
沈嗔犹豫几番,想到时间问题,心一横,还是决定试试。
而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了他攥着的玻璃管口。
沈嗔余光瞥见一截衬衫袖子,试管就被向上抬了抬,熟悉的冷淡如斯温纳顿天气的声音徐徐落下:“过期了。”
沈嗔一愣,心里产生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可随后还是缓慢抬头,却真的对上叶陆林颜色浓郁的漆黑眼睛。
他迟顿道:“……我知道过期了。”
后者淡淡扫了一眼货架,道:“都过期了。”
沈嗔也下意识看向那个方向,说:“嗯。”
那只手就放开了玻璃管,它的主人低头看沈嗔脑袋,问道:“怎么喝营养剂。”
沈嗔迟疑了一下,大概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简短道:“胃不好,吃不了太多正常食物。”
叶陆林看着沈嗔抓着营养剂的手背,那里青筋布满,清晰分明。他记起来沈嗔幻境里的那个语焉不详的胃部手术,沉默了一会,道:“抱歉。”
沈嗔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
叶陆林却也没解释,他道:“能喝营养粥吗。”
沈嗔道:“可以,但是——”
他指了指通讯器:“我昨天晚上约了车,快来不及了。”
闻言,叶陆林顿了顿,问道:“可以取消吗。”
沈嗔微讶道:“什么——”
叶陆林说:“我有车,可以送你,想让你先吃早餐。”
他想了想补充道:“没有过期的早餐。”
沈嗔就停住了,他抬头看了他两秒,突兀道:“你上次走的好突然。”
他的语气没有责怪,是在陈述什么,很平静,可叶陆林从后面看他,却感觉胡萝卜的叶子都蔫耷耷的垂下来,委屈的不行。
叶陆林立刻第二次道:“抱歉。”
他的眼睫毛又密又长,打下来一片温柔的阴影,轻缓道:“我临时有事,就只在你的衣袋里留了纸条。”
这回轮到沈嗔呆住了,他艰难道:“什么纸条。”
叶陆林看他:“再见的纸条,还有暖贴。”
见对方一片空白的样子,叶陆林也大概猜到了一些。
他道:“那天早上很冷。”
沈嗔此时正有些懊恼,又怕叶陆林担心,立即道:“没有。”
“抱歉,”叶陆林却说,这是第三次说,他好像在认真反思:“下次我会放在显眼的地方。”
沈嗔感觉今天好像穿的太多了,否则怎么会浑身发热。
他低头把营养剂放回去,装作很忙的样子,说:“好。”
叶陆林“嗯”了一声,道:“我能给你煮营养粥吗。”
沈嗔说:“什么——现在吗。”
叶陆林看他。
沈嗔胡言乱语道:“现在当然可以,但也不是说以后不行……”
“我是说,”沈嗔被揉了一把萝卜叶子,乖乖道:“太好了。”
*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但事实就是,他正木着脸坐在叶陆林别墅的沙发上,等着喝对方给他熬的营养粥。
沈嗔知道当下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脑子却很奇怪——他的警报系统好像出了问题。
这种事情从未出现过,沈嗔左思右想都难以置信。
所以当叶陆林煮好粥,关掉火时,就发现一个胡萝卜精靠着厨房门,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了。”
沈嗔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过来,拿出碗盛了两碗出去。
他们在餐桌前坐下,叶陆林把勺子分给沈嗔,后者接过,搅拌了几下后咬了一勺粥在嘴里。
叶陆林也跟着含了一勺进去。
他们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吃完半碗营养粥,沈嗔才开口。
他思来想去,觉得什么情况下安全官先生都不会伤害他,那么无论对方说什么,哪怕是撒谎,沈嗔都有把握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他直戳了当地问道:“冒昧请问,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定居。”
叶陆林抬起头看他,似乎是对他的敬语不怎么认同,先是道:“不用请问。”
后才回答:“不常住。”
沈嗔了然地“噢”了一声,没再追问,随后话音一转,道:“我等会得去一家餐馆。”
他说了那个餐馆的名字,叶陆林便说好,两个人就继续把粥吃完。
早餐过后,叶陆林把碗放到洗碗机里,之后他们便向餐馆而去。
斯温纳顿天气不好,几乎没有可以见到太阳的早晨,即便此刻,也晦暗如同傍晚时分。
沈嗔看着窗外模糊不清的风景,心里思考着安全官先生刚才的回答。
事实上,他觉得对方没有说谎,因为没有必要。
他刚才反应过来,如果叶陆林不想让他知道答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他发现问题。
但对方看起来却根本不在意,所以沈嗔更倾向于他说的是真话。
那么另一个疑问就来了,为什么安全官先生会选择这里。
斯温纳顿并不是个宜居之地,离首都星也很远,完全没有理由在这里安居。
可无论是现在还是刚才,这句话都没有适合问出口的时机,沈嗔也只能暂且不论。
斯温纳顿不大,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家餐馆很小,又在临近出城的区域,偏僻无人,生意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玻璃上已经张贴了转让出售的告示,门前自然也无人问津。
沈嗔进门时,这位老板正躺在摇椅上和他人打通讯,昏暗小灯下,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嗓门很大地说话:“我说了让你再跟几注,你偏不听,你瞧瞧你……”
他余光瞥见有人来了,也没挂了电话,反而不耐烦地捂住听筒,道:“我家不做生意了,你们去别处吃饭去。”
沈嗔笑了笑,不怎么客气道:“我们不是来送钱的。”
老板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怒冲冲地抬头道:“我□□……”
然后他对上了安全官先生冷漠锋利的目光,在吹进来的寒风里把那些脏话咽了下去。
沈嗔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干净点的凳子,只好居高临下地亮了亮身份证明,道:“执行官调查,请配合。”
那老板在两人的注视下勉强站了起来。他此时才不情不愿地挂了通讯,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我知道——您是要问茉莉的事吗”
“要不要我为二位倒杯水。”
沈嗔敷衍地展露一点虚假的笑意:“不必,直接说就好。我看你很忙。”
“小事,小事,”老板擦擦头上的冷汗,“您二位想听什么,其实之前还有个执行官也来问过我……您是听一样的吗?”
——看来对方也发现了漏洞。
沈嗔不露声色道:“你说。”
那老板就义愤填膺地要往桌上拍去,中途却发现桌面太油,调转了方向,一拍大腿道:“我也是她的受害者啊。”
他眼眶开始红了起来:“我当时看她可怜,一个小女孩子,独自一人,孤苦无依的,才好心收留她来我餐馆里打工。本来我是没想和她在一起的,结果她说她要报恩,要死要活求着跟我在一块。”
听到这里,沈嗔头疼地闭了闭眼睛,心里准备好在一堆添油加醋的鬼话里找真句。
果不其然,那老板抹了抹眼角,哽咽道:“谁曾想,这个女的,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边跟我在一起,还一边勾搭我这餐馆里来的顾客,她要是斯温纳顿正常住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她靠我养着呐,”他说到这里居然真的流下眼泪来,哭哭啼啼道:“我为她花了多少钱,顶了多少风言风语啊,她就这么对我呜呜呜。”
沈嗔被他哭得耳朵疼,冷酷打断道:“后来呢。”
“后来,”老板抽抽噎噎地擦掉泪水,“我实在忍受不了,就跟她说我伴侣不愿意,打发她走了。我还跟别人说是这个原因,怕她被骂水性杨花呜呜呜。”
联盟不同意长期稳定的关系,可也不支持一个人同时发展多段关系。老板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在为茉莉考量,但是——
“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出去的。”沈嗔道。
老板抹眼泪的手顿了顿:“什么流言蜚语。”
沈嗔面不改色道:“我来之前做过调查,斯温纳顿的小巷间都传遍了,茉莉是因为沾花惹草才离开的这里。”
老板连忙否认道:“那跟我可没有关系。”
沈嗔疑惑道:“是吗。”
老板被这句话问得冷汗涔涔,本来在眼周围绕的手摸着摸着就去了额头。
沈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两秒。这一瞬里,老板几乎感觉骨头都洇进了凉意,他心里不由又恼怒又疑惑——明明上次那个执行官并没问的这么细致,这个执行官到底为什么非得刨根问底。
他心思电转,正要补充两句,显得自己可信一点。
这时,沈嗔却移开了目光。
只见他到了玻璃窗前,随后手轻抬,揭下上面张贴着的破烂告示纸,笑道:“转让出租——怎么不继续做了。”
老板立刻道:“害——这不是没人来嘛,生意不好,守着这个铺子有什么用,还不如卖点钱来的踏实。”
“没人来。”沈嗔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笑了笑道:“这个原因吗。那刚才我们进来怎么赶人,莫非这么急着要跑路?”
老板把脚一跺,痛心疾首道:“这怎么叫跑路哦,执行官先生,这个铺子我们家祖传的呀,要不是实在手头紧,谁舍得卖哟。”
沈嗔将纸往他面前轻飘飘一放:“这么多年,怎么就今年手头紧了,去赌了?”
沈嗔这几句反问处处戳在老板心里最不经推敲的地方,他几乎求饶般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嘛,我也晓得,但这不是收不了手嘛。”
沈嗔了然道:“啊——”
他仿佛是信了,但下一刻,又眼神冰冷锐利直视对面,好似能看入老板瞳孔,问道:“你这个铺子还没抵押给赌场啊。”
老板被他吓得一惊,往后退了两步:“还没……还没。”
沈嗔笑道:“那看起来也不像是大赌到要倾家荡产的地步啊。”
他指尖在纸面上点了点:“没上头嘛。”
老板被沈嗔逼问到绝境,看他像看只怪物。
沈嗔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在说些什么,那老板突然把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般道:“事实确实不是这样。”
他揩了把脸上的汗,道:“我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