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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窄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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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我又爬了起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睡着,起来走了两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我打开窗户,望见窗外的月亮接近圆月。在窗台边坐了一会儿,仅剩的睡意也被冷风吹散,我打开了Wii玩了一会儿时之笛,玩到一半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
一条是五十岚发过来的无意义颜文字,看起来是想要逗我开心。我也回了几个颜文字。另一条是结城理发来的晚安。我斟酌着回了一句:早上好。然后打游戏打累了倒头就睡,躺在沙发上,看见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书架,照亮了一本烫金书皮的《窄门》。
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你们要進入窄门。
我默念了这句话两回,把头埋进沙发,睡着了。
第二天按照计划进行,要去找地方采购生活用品。我只带回来的一个行李箱,东西只能够旅行用,如果长期定居,最好把生活用品都买好,再抽空去家具城置一张书桌,用来放笔记本电脑。
在附近商圈搜寻一番后最终决定前往桐叶购物中心,花了一下午时间置办好东西后非常疲惫,想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昨天和五十岚绘理去过的夏卡尔是个好选择。
我点了一杯咖啡,把买好东西的发票压在咖啡杯下面,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发现我座位对面坐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喝着我的咖啡,看着我购物的发票单,津津有味地对我进行点评:
“唉呀,怎么买这么多的速食品?这样可对身体不好……什么家具都没补充,只是买了张书桌吗?真是好学。”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留了头棕色的长发,戴眼镜,肩膀上披一条与头发颜色相近的围巾,神态温婉斯文,看起来很有那种无聊的知识分子的范儿。
我认不出他是谁。
“难道已经把我忘了吗?真是伤心,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母亲最爱的男人之一啊。”他说,“我是几月修司,你应该从母亲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嘛,不过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很正常。”
我另外点了一杯咖啡,坐回自己的位置。
“很抱歉,确实没有什么印象。”我回答,“这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而我昨天才回到千叶县。你是家母的朋友吗?”
他用调羹搅拌咖啡,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我可是你母亲的初恋情人。”
“……”
“我稍微问过了一下朋友,你前几年是在国外读书的吧,怎么回国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两年前回的国,我申请上了东大。”
“真厉害。”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像已经对全部事情了如指掌,但依旧开口问,“怎么会现在选择回千叶,这里回学校通勤也不方便吧?”
我喝着咖啡,没有说话。
几月修司轻笑了一声,也没有继续追问。
一时间沉默在蔓延,窗外黄昏的光芒逐渐消失,替换上了璀璨的星月。几月修司放下空了的咖啡杯,说:“我现在任职月光馆学园的理事长,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近期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们学校当心理辅导课的助理老师。毕竟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年纪大了,很少来学校,心理辅导室一直不开门,大家都会很苦恼的。”
“这点,我现在的情况可能……”
“这些都不是问题,就看你想不想来。想清楚,这对你的学业也大有益处。”
我收下了那张名片,很疑惑:“谢谢,但是为什么?”
他翘起二郎腿:“那当然是看在你母亲的情面上。毕竟我啊,可是个拳击手啊(僕さ-、ボクサーなんだ),哈哈哈哈哈。”
我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对母亲的品味出现了怀疑。如果她喜欢这种玩烂谐音梗的男人,那还好我没遗传到她的喜好……
几月修司兀自笑了一会之后也不介意我捧不捧场,他把发票和对账单还给我,给我推荐了附近几家好吃的店,摆摆手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又露出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放下最后一句话:“好好对待自己。你妈妈看见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心疼的吧。”
我也笑了,心猛然沉下来。
“是啊。”
几月修司走后我翻阅他留下来的名片,上面只有简单的相片、联系方式、职务介绍,隔壁印有桐条财阀的水印。看来那家月光馆学园实际上也是桐条家的产业。几月修司的名字没听说过,但是桐条家倒还有些印象。
心理辅导课的助理老师吗……
我把名片收好,闭上了眼睛,沉下来的心一直没有上浮,沉甸甸的压在胃部。
时间逐渐过去,随着夜晚的到来,夏卡尔咖啡店的顾客也逐渐多了起来。这家咖啡店主打的招牌是可以提升魅力,可以说是男女老少皆宜,店里很快就拥挤起来,柜台处时不时传来手忙脚乱的招呼声,伴随着咖啡机不停歇的运转声,让我觉得有些头疼。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准备去结账,前面排了一个中年家庭主妇,正在因为喝了咖啡没觉得自己魅力上涨而跟店员投诉。
“你们这是虚假宣传!”
店员已经见惯不惯,回答的声音很冷静:“关于提升魅力的功效,不在于一时半会,而是需要长期的坚持。您去美容院也是一样的道理吧?而且比起上次来店的时候,我感觉您现在的皮肤要好上不少呢。”
“啊……!竟然说我皮肤好,可恶,就算是被你这样的帅小伙夸赞我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我皮肤真的好了很多么?”
“确实是这样的。”
店员这一番话很快就把家庭主妇安抚下来,她摸着脸蛋心满意足地离开咖啡店,轮到我结账。
“承惠1000円……姐姐?”
我心想这又是什么营销顾客的手段,帅哥叫你姐姐?抬头一看,才发现结城理穿着咖啡店制服,站在收银台后面也就是我的前面。
“……理?”这下我真的有点吃惊了,“今天是周二,你是放学后来做兼职的吗?”
“是的,这里缺人手的时候会来。”
我夸赞他:“真是勤奋。”
随后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円钞票,放在柜台上。
“另外是给你的小费,时间不早了,记得要早点回去休息。”我叮嘱他,“如果遇到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帮忙,别把自己累坏了,知道了吗?”
“……我知道的,姐姐。”
如果不是隔太远的话,我会摸摸他的头。但是后面还有很多顾客,我就先离开了。
今天我过得依旧很心事重重,脚步很慢,到达海湾电车站时错过了一班车,只能在附近先等一会儿。海在一片漆黑下看不见尽头,像平等吞噬一切东西的巨大黑洞,远处有微弱的月亮的倒影,照亮了一点点海面,折射出一条通向月球的路。
脑子里出现了银河铁道之夜,如果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说不定能到月球去。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传来,最后停在我身后,有人坐下来了。一开始以为这也是个着急赶列车的倒霉鬼,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我猜错了。
结城理喘得很厉害,出了一头的汗,看起来是从桐叶一路跑过来的。我看着他喘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伸手稍微撩起他额头上的头发,擦了擦汗,说:“虽然叫你早点回家,但也没让你这么赶。”
“可是,”他说,“你没回我消息。”
话说起来我确实很久没看过手机了,今天一整天都在忙,闲下来的时候来了个几月修司。我翻开手机盖,果然看见了几条未读短信。
“对不起,今天出去采购了。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急事。”结城理老实摇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回去。”
“怎么了吗?”
他抬起头,对着我,眼神幽幽地说:“我怕黑。”
“……?”
虽然这是个烂透的借口,但我肯定也不能说什么。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头发的手感很蓬松,后颈肌肤上带着一点点出过汗的粘腻感,不折不扣的男中学生。他忘记把mp3关掉,胸前的挂耳式耳机漏音严重,我能听见他正在播放的音乐。
列车到站。
我收回了搭在他脑袋上的手,他站了起来,顺手拿走我放在隔壁的手提包。
“走吧。”我说。
我们坐在跨海列车里,深夜的列车空无一人,只剩我们两个。周围的位置都是空的,结城理贴着我坐下,抱着我的包,看向窗外无边际的夜海。列车轰隆轰隆,广播广告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密闭的空间内让我闻到了他身上一点汗水的味道,他再怎么沉默冷漠,青春的荷尔蒙依旧从骨子里溢了出来。
在海上急行的深夜列车中,我开口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摇摇头。
“一点也不好奇当初发生了什么吗?”
“我好奇,也想知道。”他点头,侧眼看向我,眼神很专注。“但你不说,我就不会问。”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伤心。”
“……”
他太过早熟聪慧,辗转几个寄养家庭依旧努力生长,从小饱经离别,从小学会察言观色,也从小就被人伤透了心。我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觉得梗在胃部的石头稍微落地,触底,造成接近心疼的痛意。
“对不起,理,你是一个好孩子,是我的错。”
结城理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肩膀贴着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热度,还有略显急促的呼吸。我问他:“今天很累了吧?”
他继续嗯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