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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差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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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朝一语击中了晏清玄最害怕的东西,他击碎了晏清玄所有的依仗,打破了他的有恃无恐。
但晏清玄也不想被程凤朝牵着鼻子走,他冷眼看着程凤朝:“他是个和尚。”
“和尚又如何?只要他名声在外,恢复他的身份便不是难事。今日元宵宴,只要您开口答应了突厥人求亲的要求,他们将晏清姝顺利送走,然后将贺兰山再送回突厥人的手中,即便不是全部,只送回去一半,也足以激起民愤,文人墨客的笔便是杀人的刀,届时被夺了妻子的裴凛再窝囊,也不会忍下这口气。西北的灵武军、宁夏卫、平威军,为这一仗死了多少人,他们会不怨?稍微找人煽动一下,难保不会发生哗变,就算平威王再弹压也没用,只要有哗变,朝廷就能借此问罪,可问罪之后呢?百姓只会更加觉得朝廷有错。当民愤压不下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程凤朝看向晏清玄,目光深如寒潭:“皇上,您告诉臣,等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怎么做?”
晏清玄浑身一个激灵,他听出了程凤朝的言外之意。
等民心丧失,民愤无法弹压的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顶罪。
不是宰相,也不会是太后,只会是他!
皇权之威仪固然会因此被动摇,但新皇是百姓们都颇为爱戴信任的普慧禅师。
只需要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比如命中有劫难,要在寺庙中静心祈福,再结合普惠这些年所行的善事,百姓定然会坦然接受这样的皇权更迭,说不准还会让皇室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他几乎能预见到百姓会说什么。
“瞧,那是佛祖选中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他一定会爱戴百姓,为天下造福!”
没有人会在乎他有何下场,因为他已经成为史书里,胸无点墨、孤注一掷、心狠手辣的暴君。
不……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晏清玄狠狠捶向桌面,震得灯烛都在震颤。他站起身,甩开衣袖,看着这满室的金银珠宝,这皆是天下人对他的朝贡!
他才是天之骄子,他才是天下正统!
“哈哈哈哈!”晏清玄突然狂笑了起来。
“什么声望!什么民心!天下百姓皆为蝼蚁!朕说他们要死,他们就必须去死!众望所归?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借着佛祖的神威狐假虎威罢了!朕只需要斩几个贪官污吏,查抄几个侯爵府邸,散出点金银,免一季赋税,这天下的百姓就会跪拜在朕的面前,对朕感恩戴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什么狗屁民之所向!不过是朕给的利益不够多罢了!只要程氏没了,只要太后死了!这天下还不是朕说了算!一群没读过书的蝼蚁懂个屁!”
看着太子癫狂又轻蔑的模样,程凤朝敲击在桌面上的手终于停了。
他低低笑着,心中畅快。
当年谢敏让他选一人伴读时,他没有选晏清姝,而是主动选择了晏清玄,因为他早就看穿这个人了,这天下没有比他更愚蠢又满含野心的人。
他从来没有被迫过,无论是成为程家的养子,还是拜师谢敏;无论是虽谢敏进京,还是成为晏清玄的伴读;无论是为太后培养莲花杀手,还是去往夏绥;无论是将莲花印记的事捅给晏清姝,还是如今站在晏清玄的面前。
他从来都不是被人推着走的,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凭着自己的手段去夺。
在程凤朝的一生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无可奈何,只有他焚花入骨、火化为龙[1]。
他转动着手中的扳指,上面雕刻着六瓣莲花。
这是他一手做大的杀手组织,原是来自章天仰,可那人心思不活泛,除了复仇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如此好的兵器,只拿来报复当年参与之人多大材小用啊。
他望着晏清玄,脸上的笑容愈演愈烈,隔开清冷淡泊的面纱,此刻只余野心勃勃。
“皇上,当年臣选择追随您,便是最看好您,这全天下,没人比您更合适这个位置。”
晏清玄撇过眼看着他,嗤笑道:“说了这么多,也不过就是些好听话罢了,你想让朕夺权,可朕也得有人能用,你来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合作,你能给朕什么?”
程凤朝站起身,撩起衣袍屈膝跪地:“臣,唯皇上马首之瞻!”
晏清玄扫向窗外,那里依旧暗影婆娑,他指着窗户,意味不明:“包括他们?”
“包括他们。”程凤朝的声音很低,“保证今夜宴后,世上再无人能挡皇上的路。”
“好!”晏清玄抚掌大笑,“你想要朕给你什么?”
“臣所求不多,唯晏清姝一人足矣。”
晏清玄没有应声,他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程凤朝,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不信程凤朝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与谋划。
但不要紧,他拿皇姐做障眼法也好,还是真心为了她也罢,如今他手握筹码,先夺了权,杀了挡路的人,日后这柄刀是用是折,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晏清玄的眸中泛着狠戾。
“陛下!”殿门被敲响。
晏清玄死死盯着那扇门,仿若门外是他的仇人一般。
“陛下?”元山试探着敲了敲门。
“说!”晏清玄的声音带着戾气。
元山不明所以,但多年来在晏清玄身侧服侍,让他从这个字从听出了晏清玄的心情并不好。
他连忙道:“太后和长公主已经准备好,陛下可以入席了。”
晏清玄眯了眯眼,他走过去拉开地殿门,垂眸盯着元山,冷声道:“朕知道了。”
元山低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不知道晏清玄什么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寒凉的杀意。
“元山。”
“奴才在。”
“你入宫多久了?”
“二十四年。”
“那便是在母后封后之后才入的宫。”
元山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危机感让他老老实实回答:“是,当时奴才还只是个小黄门,幸得陛下垂怜抬爱,才能入得内务司。奴才一直感恩戴德,唯陛下马首是瞻。”
“是吗?可你特别受母后喜欢,在内务司节节高升,皆是托了母后的福。”
元山陡然一个激灵,他总觉得陛下话里有话。
他连忙将腰弯得更深,诚惶诚恐道:“奴才感恩太后娘娘抬爱,但对陛下绝对忠心耿耿,若没有陛下的施恩,奴才哪里有机会得太后娘娘青眼,奴才心中始终牢记着陛下的恩情!”
晏清玄笑了:“那便好,希望到了地府黄泉,也能对朕这般忠心。”
他抬步往殿外而去,将身后沉闷的‘噗嗤’声,甩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行至宫门,看着垂首站在那里的元禄,这人是他小时候从敬事房领回来的,刚刚入宫,像只受惊了的鹿,如今竟也变得沉稳起来。
“从今以后,你便是这宫里的总管了。”
“奴才谢陛下垂爱!”元禄藏于袖中的手攥紧,跪在地上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晏清玄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之前的一些愤懑与阴霾一扫而空。
“陛下摆驾鸿胪殿——”
*
酉时末,百官已落座鸿胪殿,晏清姝没在偏殿等着与皇帝一道入席,径直带着裴凛跨入大殿,走到皇帝左首位的位置,撩袍而坐,裴凛正坐在她的左后方,与突厥使臣挨得极进。
他微微扭头,便看见上午在昭仁殿被他划了脖子的人,此刻正怒视着自己。
裴凛轻轻一笑,端起酒壶倒了杯酒,隔空敬了敬。
“受伤不能喝酒。”晏清姝按下他端酒的手,翻开自己的茶碗放在他的桌案上,然后为他斟了一盏茶,而裴凛手中的酒则被她换走一饮而尽。
而在晏清姝斜对面的位置,钦天监监正薛大人此刻正垂着头,假意与同僚交谈,实则心中打鼓,暗道明日才是十六,百官朝觐的时候,怎么长公主殿下今日便能来了,瞧着宫人事先就摆好了位置,想必是今早便已经入宫了。
竟没人告诉他!
说完,他假装不经意的看向坐在身后的薛莹莹,小姑娘正拿着五颗瓜子撒阿撒的,时不时拿着隔壁贵女的手,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分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父亲投来的探究目光。
清河伯那边原本正与百官命妇畅谈,言语间满满都是对贺兰山一脉的志在必得,正谈得高兴的时候,抬眼便看见长公主殿下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心里一个咯噔,到了嘴边的话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囫囵。
视线一偏,又看到了混不吝的裴凛,顿时心中百转千回。虽然早先听吏部尚书说过,太后要命裴凛做千牛卫中郎将,但他总觉得长公主殿下偏偏赶在今日抵达京都别有用心。
八成是为了贺兰山的归属而来。
这样一想,清河伯顿时没了跟别人吹嘘的心思,匆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寻思着等下突厥使臣提出新要求时,他该如何帮腔,才能利益最大化。
晏清姝环顾了一下四周,将所有人的表情、状态都收入眼中。
群狼环伺,也不知今夜谁才是瓮中之鳖。
晏清姝低低的垂下眼眸,饮尽杯中之酒。所有的事情皆按照她的设想走了下去,她能安排到的,能争取到的,都已经摊在了明面上。
尽人事,听天命。
晏清姝的嘴角勾起,脸上笑意盈盈,可心中却一片惶然。
“太后驾到——陛下驾到——”
晏清姝站起身,躬身行礼,宽大的衣袖将她满身的凌厉遮掩起来。
*
与此同时,富春宫的大门被打开,红玉带着人鱼贯而入,将束缚宫女和东宫属官们的镣铐一个个解开。
她巡视了四周一圈,拉住最近的一位东宫属官:“宁夏,奉嫣呢?”
“奉嫣不在这儿,初一那天晚上就被晏清玄那个畜生带走了。”宁夏的身上都是鞭伤,唇口干裂,说两句话,便觉得口中腥味儿甚重。
一旁的月兰心中一惊,她竟不知道!
康奉嫣是康嬷嬷的女儿,若她被接走,康嬷嬷定然知晓,为何不说?
但此刻时间紧迫,纵然有百般疑惑也需尽数压下。
她将腰牌交给迎上来的宁夏和银春,仔细叮嘱道:“坤宁宫的地道已经打开,可直通皇城之外,前路有阿史那乘风接应你们,会先带你们去皇陵换身份,殿下有言,离开之后,若想过平常日子,就改换身份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若还愿意跟着殿下,不惧前路刀山火海,便一切听从阿史那乘风,他会带各位平安前往庆阳。”
“无论各位选择如何,殿下都感恩各位往日所付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