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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阵眼 ...


  •   压在身上的重量是何时消失的,她浑然不觉。额前一片温热,面颊也碰到了地上越积越多的粘稠液体。

      华似木然伸手,怀抱着一丝侥幸。这里四周都是水,这些洒在脸上的,一定也是水。

      然而指尖的触感粘腻,由温转凉。所有一切都在不容置喙地告知她一个事实——这是李不言的血。

      “华似。”青衣仙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女孩恍若未闻,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被巨锥贯穿腹部的身躯。

      男人一手按在腹前的长锥上,一手握着宝剑支撑自己,听见声响,微微抬起头,嘴角扯了扯,“华儿……”

      话未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呛咳,牵动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方无患忙按住李不言的胸口,双手交叠,传渡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城主,你先不要说话。”

      李不言摇摇头,自知无力回天,“我不是个好父亲。”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没能护住你母亲,到头来,还险些护不住你。”

      城主一向不见愁容的脸上浮现出哀戚,整个人极快地衰败下去,“你不要学我这样……”

      “爹爹。”地上的女孩踉跄起身,喉间发出破碎短促的哀鸣。手掌攀住漆黑魔锥,幼小的指节发白,拼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她身后,石台上亮起的阵阵红光却跟着她的动作扭曲转移。石台平滑的表面之下,似是涌动起不详的漩涡。

      水池那边的方秩午感受着空气中涌动的灵力变化,知道府中的阵法已开,若不及时阻止,恐怕整个容屿城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白衣那人断然取下发间玉簪,用力扎进自己手心。他念出一段禁咒,掌中溢出的鲜血开始按照特定的轨迹蜿蜒,随着烙印渐深,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催发而出。

      此咒以寿数为代价,逆天而行。但此刻他全然顾不得了。

      视线逐渐清晰,方秩午从地上起身,袍袖飞扬。地牢深处流风大作,顷刻间吹散了魔物剩下的最后一点残余。

      笼罩石台的黑雾被荡除,其上阵法终于完全显露。方秩午几步赶至众人身边,“此地不宜久留,须得尽快毁去。”

      “如何毁去?”方无患感到手掌下城主的心脉愈发薄弱,额间渗出细汗。

      “你我合力击破穹顶,用地上的池水淹了这里。”方秩午目光一刻不停地在台上法阵符纹间回转,“再以泊云阵法封印。”

      地上的符纹从未见过,他料想应是魔族形制。虽不知法阵是何目的,但既然已经开启,便只有尽快毁灭封印这一条路。

      城主面色已经变得青黑,眼眶凹陷,艰难地移动有些僵直的手臂,把手中宝剑推到紫衣女孩怀中,“快走……”

      不止对华似,也对勉力维持他性命的方无患。

      青衣人神情动摇,知道再多真气也是白费,于事无补。终于放下双手,转而揽起华似要将她先送出水牢。谁知遽然一股力道,将二人牢牢锁在原地。

      顺着力道看去,目光落在女孩脚下的红光中,那丝丝缕缕的光线仿若有了实质,交缠住她的双足。

      女孩怀里抱着那把高出她半身的宝剑,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显然那红光并不只是拽着她那么简单。

      “她是阵眼。”一旁的方秩午见到自己的猜想被印证,肃然道。

      方无患蹙眉,立刻把怀里的华似放回到地上,半跪着去探她的脉息,“你先送阿回出去。”

      “不。”阿回的面色也有些发黑,“要走一起走。”

      “放心,我不会再有事了。”方无患召出玉铃捏在手中,感受到魂魄彻底平息在体内,语速极快地吩咐,“你待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阿回抿着嘴,最终还是满脸不甘地被方秩午提住,两人的身影在石门后消失。

      白衣那人很快去而复返,注意到抬头询问的眼神,解释道:“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拎着,自己出去了。”

      方无患叹了口气,目光重又转向地上的阵法,“说不定,倒是我害了华似……”

      若不是有玉铃护体,邪祟不侵,那魔物恐怕也不会把她置为阵眼。华似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双目怔然,呼吸清浅。

      “说不定,还有其他破阵之法。”方秩午忽然在旁道,“此阵以尸骸怨气为基石,方才魔物声称只差四人,而今却强行起阵。”

      “你的意思是,阵法并不完全?”

      “嗯。”方秩午点头,目光向石台上蜿蜒的血迹看去。尽管并不明显,但血迹确然缩了一圈,在边际留下极细的血痕。

      这法阵在吞噬其上众人的生息。只是因为城主身受重伤,故而这种吞噬在其他人身上表现得有限。

      “法阵在自主补全缺失的部分,顺着轨迹就能找到缺口。”

      方无患立刻回忆起给城主传输真气时,感受到他心脉枯竭之迅速。她原本以为是魔锥的缘故,却原来是因为法阵。

      若不是被攫取生息,以城主的修为,怎会如此轻易衰亡。

      “阵法有缺,阵眼必不稳固。” 说着,方秩午走到城主身边,探了探他颈间脉搏,“我可以试着将阵眼移至别处。只要阵眼被毁,法阵自然消解,华似亦可安然脱身。”

      此举的用意自然落入华似眼中,她猝然挣扎起来,“我不要!”

      长剑拖拽在石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举剑试图自刎。奈何宝剑太重,她的力气又太轻。眼眶中的泪水还未落下,就被跟着起身的方无患捏住脖颈,瞬间捏晕过去。

      华似以性命做阵眼,所谓别处,自然要另一命去代替。

      方无患接住那道柔软的身躯,眼中满是悲悯。她把华似手中的宝剑取下,和女孩一起轻放在城主身边,余光里,城主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青衣人当即愣住,而离城主最近的方秩午更是立刻察觉,在二人震颤的目光中,名为李不言的男人无声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

      多谢。

      石台上空,红光流转愈发迅速,几乎完全盖住四周磷火的微光。法阵里隐隐浮动起异界的气息。

      两人心中五味杂陈,加快手中布置。

      地牢之中不见天日,自然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城主府遭此变故,若被外界不怀好意之人察觉,在城里兴风作浪引起动乱,城中百姓以及华似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更何况,那尸魔临死也要开启的法阵,绝不是放在城主府底下做摆设的。

      流转的红光中,逐渐掺入一道细若游丝的真气,沿阵法脉络逆流而上。白衣那人双目紧闭,控着那道真气在阵中游曳,逐渐寻得其中关窍。

      魔族阵法煞气刚猛,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方无患明白此种凶险,听着四周作响的水流声,横剑护法,打起十二分心神警惕。

      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她心想。

      然而好运似乎从不眷顾于她,愈发湍急的水流中,猝然伸出一只鬼手。然后是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瘦骨嶙峋,鬼气森森的利爪攀上石台,甚或向池边,向水牢外爬去。

      石门大开,若任由它们离开地牢,散入容屿城中,将会是城中百姓的一场灭顶之灾。

      这才是魔物想要的。

      方无患斩断了又一只攀上石台的残肢,莫名想起在议事厅中时,李不疑妄图和魔物做交易时的情形,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反身挥剑斩向石门,剑气荡出,水牢入口轰然倒塌。靠近门边的魔物登时被压在碎石堆下,断指在石缝中扭动挣扎,再不能出。

      粉尘落下,原本石门的位置已成一片废墟,磷火点点在其上燃起。

      这一片不大的空间,真真正正成了无进无出之地。

      水下还在源源不断爬出魔物,它们比无面尸难缠得多,斩下头颅,四肢却不受影响。方无患不得不把它们砍得零零碎碎,再击落回水中。

      她曾试过冻住水面,但除了给挤出冰面的魔物更多的立足之地外,别无他用。

      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饶是修为再高,也终有力竭之时。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只,方无患麻木地挥剑,横扫,转身。她握剑的指缝间早已糊满魔物的残渣和碎屑,发间似乎也是,因为不管如何转移,那股腥臭的气味总是充斥着鼻腔。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魔物靠近石台正中。

      把一只攀在边沿的断手砍落水中,长剑几乎嵌进石台。她持剑的小臂猝然从身后被攥住,方无患顿时警铃大作,立刻反手去击,那人又握住了她的手肘。

      “无患……”

      “无患!”

      近在耳边的呼唤终于唤回她的神智,方无患醒过神,看见折射着幽蓝磷火的水波中,魔物残骸已经几乎堆出水面。

      “阵法已解。”身后那道声音用一种宽慰的语气柔声道,“已经没有魔物了。”

      啊,这样么。方无患垂下剑,心里忽然一阵空落落的怅然,“华似她?”

      “华似没事。只是城主已经……”

      阵法被解开,作为阵眼的城主自然已经逝去。两人对此心知肚明,都不再言语,他们甚至没法把城主的尸首带回地面。

      方无患从无止境的杀戮中抽身,抹了一把脸,看向被笼在长锥阴影下抱剑沉睡的女孩,“走罢。”

      ……

      卯时三刻。

      容屿城北大片草木动摇,地下传来巨大的震动。不少沉眠的百姓被惊醒,但那震动很快停歇,被惊醒的人因着狂欢后的疲惫又沉入梦中。

      城主府后院池塘,漆黑的暗流中抛出一柄宝剑,沾水落在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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