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霜色千里

3、独身

　　三人一边说一边往大院去，楚知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泠泠，听说顾旬暑假便去了B大的夏令营，开学又早早地去集训，要给清城一中捧个数竞状元回来。他不会想弯道超车吧！万一他偷偷跳级了，我岂不是很丢人？”

　　清城一中的班按成绩分，顾旬与楚知远同届同班。不过顾旬稳坐年级前三，楚知远则是一班吊车尾。至于靳疏竹，楚知远暗中观察了这小子几天，什么门道都没看出来，但能进一班肯定有些实力，干脆等开学考出分。

　　“我妈天天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要是顾旬做她儿子，让她住别墅开跑车也愿意……”

　　楚阿姨是个开明活泼的妈妈，否则也不至于养出楚知远这个活宝。

　　想的还挺周到，连吃带拿的。

　　夏泠心里想着楚知远的话，有些好笑，背上的书包却没放。

　　姑娘不肯，靳疏竹也没强求。

　　他像一株暗自生长的植物，没有试图加入话题，只是默默地走在二人的身后。

　　不过有楚知远在，这一路也没有冷场。只是他看见校门口卖烤串的摊子，眼睛都跟着放光时，夏泠预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这哥便开了口道：“我有点饿了，泠泠，吃烤串不？”

　　夏泠现在满脑子只想快点回家，离靳疏竹远一点。只能委婉地提醒他：“晚上吃烤串，不消化。”

　　“没事，我不吃年糕。”楚知远笑道：“你不吃，那我去买两串。正好靳大帅哥在，他住你对门，你们不用等我，先回家也行。”

　　说着便欢快地跑开了。

　　夏泠：……

　　夏末的晚风送来微醺的香樟气味，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就这样一直沉默。夏泠没有回头，却听见身后有人问：“那道题，会了么？”

　　靳疏竹是一个星期前搬来大院的。

　　说是大院，其实是几栋矮矮的老家属楼。这几栋楼是给在伍士官家属居住的，夏泠爸爸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在部队时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退伍。之后下海挣了些钱，舍不得老邻居，加上这栋楼年代久远，上面便同意他将以前住的房子买下来。

　　所以大院里的孩子基本上都从小玩到大，父母也都熟悉。

　　院里几乎是住满的，除了夏泠家对门——

　　没人。

　　也不是完全空着，以前有个高个的叔叔偶尔过来，不过都是独自一人。那时夏泠还小，只记得叔叔人很和蔼，还给她买过巧克力。

　　小姑娘曾经有些好奇地问父亲，为什么偏偏对门这家不常回来，他没有孩子吗？父亲说，这屋子是为他一个战友留的，自己要喊靳叔叔。只是靳叔叔被调到了别处，工作保密，老婆孩子都不在清城，所以便一直空着。

　　对门的寂静在这个暑假被打破。

　　夏泠升高中开学的前三天，对面有了动静。

　　彼时姑娘刚从楚知远家蹭完饭，便看见对门站了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少年也看见了她，目光只短暂地略过，便转过身去。夏泠以为是院里谁新交的朋友，小声道：“你是来找谁的，是不是跑错地方了？对门好久没人住了。”

　　然而下一秒，她听见“嗒”的一声。

　　锁，开了。

　　少年沉默不语，将她的惊讶与好奇隔绝在了门外。

　　这是靳叔叔的孩子，还是新来的住户？

　　真没礼貌。

　　姑娘心想。

　　然而她还没将满腹疑惑与心中的一点不满说出口，便从父母跟得到了答案。

　　第二天一早，夏泠刚刚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便听方梅在外面唤她：“泠泠，起床了！再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啦！”

　　夏泠穿着睡衣，顶着乱糟糟的鸟窝，睡眼朦胧的打开门又火速关上，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夭寿！昨天那个少年怎么在自己家里？方女士还喜笑颜开地给他拿水果？

　　“这孩子。”方梅将果盘端到靳疏竹面前，温声道：“我们家泠泠从小被惯坏了，冒冒失失的。小靳，你别介意。”

　　见少年没有动果盘，在沙发上坐的很规矩，她又继续道：“听你爸爸说，你成绩很好哦？在你们那边，回回都是第一。转过来念高二吧，在几班？”

　　“一班。”少年低声应了。

　　方梅看他少言寡语的模样，心中又带了些怜惜道：“我家老夏和你爸爸是多年的战友了，你不用拘谨，当自己家一样就行。以后住在对门，有什么事就找阿姨与你夏叔叔。”

　　“好。”靳疏竹低着头，方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这孩子不容易，想到这么大的孩子自尊心肯定都很重，也没有提靳家的事，而是说：“你不用拘谨，阿姨也有事想找你帮忙。”

　　“你上次物理竞赛，在市里也是头名。我们家泠泠，偏科的厉害，你有空多帮帮她，怎么样？”见少年眉头微皱，似在考虑，她语气也带了些央求道：“我和我们家老夏平时工作忙，也没时间接她放学。楚家那小胖子喜欢吃，我怕她在外面跟着吃些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又胃疼，阿姨能不能麻烦你以后帮我多看着点他们俩？”

　　靳疏竹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使他对一个人对他是善意还是恶意一直分的很清。他知道方梅让他做这些是想让他心安一点，最终点了点头。

　　“那感情好啊，阿姨先谢谢你了！一会儿中午留下来吃个饭，泠泠过两天有开学考，你给她突击一下怎么样？”方梅十分高兴地说。

　　靳疏竹婉言拒绝了对方的邀请，道：“阿姨，明天下午两点我会过来给夏泠补习。”

　　听他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方梅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强求。

　　只是心想，这孩子，跟他爸妈一样倔。

　　夏泠收拾好出来时，少年已经走了。方梅还在厨房，应该是在跟夏父打电话。

　　“你之前提那孩子，我见过了。是个好的。”方梅对电话那头道。

　　夏父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方梅反驳道：“话少怎么了，话少好啊。话少才不会有歪心思，他们家现在的情况……”

　　见她出来，方梅连忙跟电话那头噤了声：“泠泠来了，我先不和你说了。”

　　电话挂了后，她让夏泠把桌上的点心给靳疏竹送去：“他是你靳叔叔的孩子，叫靳疏竹。你靳叔叔和沈阿姨有事，他一个人先在这住，咱家就多照应些。我让他明天下午来给你突击物理，你认真学。”

　　夏泠只觉晴天霹雳。

　　顾旬夏令营今天结束，她和顾旬他们约了明天下午一起去海洋馆的。

　　“泠泠，你已经高中了，应该自觉。何况清城一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你好不容易考上，更应该有危机感。”方梅看出她的心猿意马，提醒道。

　　“妈——”

　　“是，你中考发挥的是不错，但那是物理和数学都简单才让你捡了漏。两个月了，该玩的也玩了，应该收收心了。清城一中开学考后会重新分一次班，我这也是为你好——”方梅的面色带着些不悦，无视了夏泠的撒娇。

　　方女士向来说一不二，夏泠知道自己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只能垂头丧气地去敲了隔壁的门。

　　出人意料的，靳疏竹收下了那盒点心，没有向昨天一样转身关门，而是道：“明天下午我会去你家给你补习。”

　　夏泠真的搞不懂她妈为什么会对靳疏竹抱有这么大的热情。要说成绩吧，靳疏竹才转来清城一中，开学还没考试，她妈都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为什么偏偏让靳疏竹给自己补习。况且自己成绩不说数一数二，班级前十还是可以的。

　　要说因为那张脸，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妈防她跟防什么似的，生怕自己这棵白菜早早地被哪家的猪拱了，连和顾旬交往都耳提面命让自己把持本心，不要做这个年龄不该做的事。

　　所以夏泠很奇怪，一个搬来不过几天的少年，究竟有什么魅力让她妈决定让对方给自己补习。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明白了。

　　靳疏竹准时来了她家，并且带来了两张物理试卷。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不是昨天下午了——因为这卷子，是他自己出的。

　　少年的字迹很清隽，哪怕是简简单单的数字，都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感觉。他好像不是很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将卷子交给夏泠后道：“一天一张，今天的两个小时后，我会来检查。”

　　靳疏竹的语气礼貌，夏泠却莫名察觉到一丝疏离。

　　她也不禁认真了起来，道：“好。”

　　然而靳疏竹一走姑娘就后悔了，干嘛刚才答应的那么爽快啊！她昨天才将两个月前的知识捡起来，而且还是最不擅长的物理。做起题来自然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写到最后一题，却怎么也没有头绪。

　　想了好久，最终自暴自弃般放下了笔。

　　可恶！明明此时她应该和顾旬他们一起在海洋馆才对啊！

　　两个小时后，靳疏竹真的回来了。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地批阅她的卷子。

　　——并且用三种方法给她将最后一题解了一遍。

　　直到半夜十二点，方女士都熬不住了前来敲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学习”才结束。

　　往事不堪回首，姑娘只想遁走。

　　夏泠也不是排斥靳疏竹，而是靳疏竹实在是太魔鬼。想起前几日的训练，觉得还是不吱声为好。

　　对方的语气却如常，好像真的是她的家教一般：“开学考的卷子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将夏泠送回了家，靳疏竹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家房门。

　　他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安静地将拖鞋换上，走进厨房。

　　锅灶都是冷的，台子上三天前的那份包装精美的点心，是方才对他避之不及的姑娘送来的。姑娘送过来时杏眼圆圆，那张温柔的笑脸，让他不由得想起一种名为向日葵的植物。

　　她好像没什么烦恼。

　　靳疏竹最终没有拆开，而是将点心扔进了垃圾桶。

　　“铃铃铃……”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靳疏竹将水壶的冷水灌满，插上电，才接了电话。

　　“你妈她……”电话里传来带着愧疚的男声。

　　“她一切都好。”

　　“你在新学校……”对方语气踌躇。

　　“我也一切都好。”靳疏竹的语调没有变化，说完这句后径直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