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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导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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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资金不宽裕,赵昱汶包来办纪念会的是深水埗的一间小影院,开在商场的四层。商场没什么人气,大部分店面关着,冷冷清清。
影院有年头了,设备和前台动作迟缓的售票员一样上了年纪,爆米花机里的卤素灯蒙了厚厚一层油垢。
不过这里是卢斐以前常来的,因为这间影院没钱买新片,总是循环放映一些老电影,卢斐就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看着影史巨作,多半是黑白片,边看边揣摩银幕上的老前辈们的表演神态。
《轻浮》的卢斐单人海报贴在影院门口的影讯招牌上,卢斐踩着影厅发黑的地毯,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直到赵昱汶注意到他,主动走过来,很热情地同他握手。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带你进去,我们包的厅在里面,有点难找。”
卢斐挠挠头:“等会儿啊,我还约了人一起来。”
“没事没事,人越多越好,你约的是女朋友吗?还是正在追?”赵昱汶冲他眨眨眼:“等下给你们特别招待。”
卢斐脑海闪过赵昱汶和冯轸吵过的无数次架,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正好冯轸这时候也走了进来。
“丹尼斯。”他冲卢斐招招手。
冯轸照旧戴着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赵昱汶一开始没认出来,跨着大步子走上前迎接,说:“你就是他约的朋友……”
他话说到一半,冯轸正好摘下了墨镜,两个人对视一眼,马上互相认出对方。
赵昱汶往后退了两步,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卢斐,说:“你说的朋友,就是他?”
卢斐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连连向赵昱汶道歉。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赵昱汶脸色很差,冲卢斐质问道。
卢斐还没来得及回答,冯轸先开了口。他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沓港币,往旁边的吧台上一扔,斜着眼不屑地扫了赵昱汶一眼,说:“这是门票钱,听说你连孩子的抚养费都付不起了,这些钱给你救急。”
卢斐在一边看得汗颜,他记得自己死前冯轸倒也没这么张扬,动辄就砸钱,看来他这几年过得应该不错,底气这么足。
赵昱汶拿起那沓钱,冷笑一声,朝天上丢去,空中瞬间都是钞票在纷飞。
“你走吧,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票给你。”
“有骨气,不像我!”卢斐在心里暗暗夸赞赵昱汶。
冯轸竟然没有发作,默默拿掉头上的一张钞票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不顾赵昱汶的阻挡就要往放映厅走。
赵昱汶气得满脸通红,从背后去扳冯轸的肩,冯轸不耐烦地瞪着他,说:“别人都可以看,唯独我不可以?”
“你敢看吗?”赵昱汶反问道:“看他的电影,你不会心虚吗?”
“我心虚什么?倒是你,经纪人做不下去,拿着卢斐的名头在狗仔那里炒作混饭吃,你问心无愧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否认吗?”赵昱汶死死盯着冯轸,说:“卢斐的手机里,死前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打来的吧?哪怕你抢走他的手机,让警察封口,但只要我活着,我就记得这件事,你休想轻松盖过去!”
听到这些话,旁边看热闹的路人眼神齐刷刷地转到冯轸身上,冯轸语塞,说不出话来,推开赵昱汶就要接着往前走,而赵昱汶脾气上来了,下了死力气去拽他,两个人之间几乎要打起来了。
卢斐叹了口气,这场合他再熟悉不过,他走上去分别按住冯轸和赵昱汶的手,对赵昱汶说:“给我个面子,行不行?你就当没看到他。”
赵昱汶推开卢斐:“你给我滚开,没想到你会是冯轸的走狗,真后悔请你过来!”
卢斐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他现在是丹尼斯,而赵昱汶只会听卢斐的话,他凭着惯性去劝和,可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合适了。
冯轸的耐心大概已经彻底消耗殆尽,直接照着赵昱汶的脸上使劲挥了一拳。他下手极狠,更何况他还有常年练拳的习惯,赵昱汶的脸马上肿起半边,血水从唇边流出,旁边的路人惊呼起来,还有人掏出手机对着他们录像。
卢斐皱眉,录像一旦传出去就麻烦了,他趁赵昱汶反击前迅速扑了上去,死死地按住赵昱汶,回头冲冯轸喊道:“快走啊,别傻乎乎地站在这里!”
熟悉感像闪电一样劈过冯轸的身体,他站在原地,看着丹尼斯的脸,陷入了深思。
为什么一周之内,丹尼斯会给他这么多次熟悉感?刚刚他催促自己快走的神态,分明和卢斐过去的某一幕重叠。
卢斐看他还不走,更加急躁了,不停地催促冯轸。赵昱汶身强体壮,卢斐马上就要压不住他了,身上还挨了赵昱汶很多下。他吃痛,愤愤地想,以前赵昱汶是他经纪人时,明明是脾气很好的,办事也周到,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昱汶很快彻底从卢斐这里挣脱,卢斐绝望地看着他冲向冯轸的背影,心想作为雇员,他对冯老板已经仁至义尽了,烂摊子他自己收拾吧。
就在这时,影厅里忽然又走进来一个人,来人的影子在洒满了钞票的脏污地毯上缓慢地拖拽着,气派却像在走电影节红毯。
卢斐看到他的脸,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在地上坐下,等着他开口。
“小赵,纪念日上闹这种乌龙,卢斐不会高兴的。”来人的话虽然不是斥责,却也有千钧之重,赵昱汶听了以后,马上放开了冯轸,低着头走到一边,点起一根烟。
曾佑之,香港电影的宗师级人物,谁也没想到他会在今天莅临这间破败的小影院,只为了卢斐的纪念活动。
曾佑之一如既往是个让人卸下紧张的存在,卢斐在片场亲眼见过无数次曾佑之是怎么妥善处理一团乱麻的局面的,已经养成了一看到曾佑之,就松一口气的条件反射。
曾佑之扫视了一圈影院的人,快速地略过了丹尼斯,眼神最后停留在冯轸身上。
“你能来,我们这些人都很荣幸,不过毕竟这是纪念活动,请庄重些。”
冯轸脸上怒意未消,似乎还想再嘲讽赵昱汶几句,但曾佑之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无声的威逼。
他还是服了软,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吧台上,擦拭着脸上和赵昱汶缠斗时沾上的灰。
曾佑之点点头,又举起手在空中拍了两声,对众人说:“在香港,拍照录像是公民权力,我也没资格阻止各位,不过希望各位还是把刚刚手机里的录像删除,不要闹上新闻版面,叨扰亡人。”
看见周围的人纷纷低头操作起手机之后,曾佑之才满意,率先往放映厅里走,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走进去。
知道卢斐和冯轸的关系后,赵昱汶心里存了芥蒂,从卢斐身边经过时也假装没看到他,卢斐从后面叫他,想解释几句,他也不回头。
“我跟你说过了,赵昱汶就是疯子。”冯轸沉着脸靠近卢斐,接着说:“曾佑之这个老家伙也挺有趣,把这里当作他的片场了?”
“别说了。”卢斐罕见地黑了脸,打断冯轸嘲讽的话。
大部分时候,丹尼斯都是个顺从的雇员,忽然被他开口顶撞,冯轸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有些错愕。
不过电影马上开映,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冯轸跟上卢斐,在迷宫一样的放映厅走廊里七弯八拐。
走廊里的照明灯坏的七七八八,一路上都晦暗不明,电影里的台词传出来,隔着厚重的大门听起来变得沉闷、模糊,像是幽灵的絮语。
冯轸打了个冷战,走完这样一条长路,即便是卢斐的幽灵混了进来,和他生前的故人一起看这场电影,也没有人会发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