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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做了疯狂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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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驰今天躲在被窝里不想起床,昨天是青山毕业典礼,而现在他的脑子疯狂地运转着,逻辑却像被猫咪玩过的毛线团一样纠结凌乱。
他绞尽脑汁地为昨夜发生的事情做出了如下解释:男人是视觉的动物,我是男的,而烟花是猛烈的视觉冲击,所以,我一定是因为看烟花上头所以才做出了疯狂的事。
嗯,他暂时觉得这是个可以接受且不算太牵强的理由。
陈景驰用被子蒙住头,一些易燃易爆的细枝末节像烟花一样闪过他毫无头绪的黑暗脑海。
昨晚,青山下的夜空忽明忽暗地喧哗着。烟花照不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墙头的野花、树间的鸟窝,再比如:湿润的痕迹印在陈景驰的下颌和唇角,而那个少年的嘴唇也被他弄红了。
距离亲吻他还有五秒钟前,陈景驰刚刚知道他的名字;距离亲吻他半小时前,陈景驰才刚刚接受他是个男孩子的事实。
在这个吻之前,陈景驰觉得自己的取向像“地球绕太阳公转”一样是颠扑不破的既定事实;这个吻之后,陈景驰觉得自己从一条笔直的公路变成了一条看不清走向的河流。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前,看着墙上挂的那副探险家珍藏版手绘世界地图发呆。他想,人类大概真的是很爱画线的动物,为了规定东经西经而强加了本初子午线;为了区分昨天和今天,又要有国际日界线。可是,就算躺在日界线上同时横跨两侧也依然不能真实地同时拥有昨天和今天,一切好像都只是虚空的概念。
事已至此,陈景驰今天第一次在心底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有点想他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昨晚刚加的号码,备注没写名字,只放了一个蓝色蝴蝶的符号。
【醒了吗?】陈景驰指尖紧张得冰凉。
【嗯。】对方回得很快。
【我还想见你。行吗?】陈景驰发完这条,立刻跑回床边,掀起床上的枕头,把手机压在了枕头底下,深吸了一口气,又坐回桌旁。
新消息振动提示响了,他有点不敢去查看。拖延磨蹭了一阵,还是急急地又冲去床上把手机抓了出来。
新消息是看不出情绪的两个字加一个标点:【今天?】
陈景驰立刻焦急地回复:【现在。】
昨夜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陌生而强烈的情绪以光速在陈景驰的身体里迸发炸裂着。
烟花炸亮天空,他突然看清了江浔雨俯身吻许牧白,于是转头想和林升短暂交换一下不算太震惊的眼神,却发现林升的眼神黏在陆天喜身上……他只好独自后知后觉地思考着,看见绚烂的的烟花盛开在他们的睫毛和唇角,突然有种置身事外的寂寞。
那一刻,他突然也很想知道亲吻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紧接着,身边那双冰润的手就时机精准地牵住了他滚烫的手腕。
陈景驰身体的反应远比理智的运转来的更迅速,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我是谁、他是谁、我们是谁、应该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就已经俯身凑近了身旁那个少年的脸。
从接近他的脸到触碰他的嘴唇,陈景驰花了超出正常男子平均数值的整整八秒钟,没有人会知道这八秒内他的脑子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巨变。
比起具象得让人慌张的现实,陈景驰始终觉得略微抽象的视觉语言更安全,所以他喜欢二次元,甚至违逆着父亲的意思硬是报考了动画专业。
但那一刻,他面前这对三维立体的漂亮嘴唇美得如此具象,甚至看起来柔软芬芳,任性地刺激着他的视觉、嗅觉和触感,引诱着他深入探索有关它的一切。
他没有立刻扑上去是因为他还没有说服自己,他需要找到一个合乎逻辑的解决方案,而文字分析太慢了,于是他在脑海里把眼下的一切转化成了水彩般清透、彩虹般缤纷的迷幻颜色,把凌乱的三维现实迅速编织成了脑中的二维动画:
他想象着自己不再身处这片青山脚下的荒芜空地,而是置身于一个彩漫笔触的游乐场,背景是叮叮咚咚的缤纷旋转木马和漫天烟花。他站在一个游乐项目的入口处,门洞是一对微启的艳丽唇瓣,柔软的舌面上铺设着一条铁轨,从唇形的门洞一直延伸到里面那片黑而高的喉咙深处去。他的朋友们都两两一对地坐上了车,飞冲向天空的方向,他却刚刚走到铁轨起点的寄包处,打开自己的头盖骨,掏出湿漉漉的粉色脑子,交给那个带着小丑面具的工作人员,说道:“我也想去玩,请你收好我的脑子。”
于是,这团湿漉漉的粉色东西离开了他的头颅,咿咿呀呀地哭嚎挣扎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它裹在婴儿襁褓布里,锁进了寄包柜。
柜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突然变得很快乐,带着轻飘飘的全新身体跃进了飞车,顺着舌头上的铁轨直冲云霄。
但现实中发生的事总是更加让人心惊肉跳:那晚漫天震响的烟花声中,他先听见那个烟花般耀眼的少年说:“我叫赵觉浅,你呢?”然后又清楚地听见自己声音哑涩地说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话:“你先不要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接下来想做一件难以挽回、不可饶恕的事。如果你讨厌的话,就直接咬断我的舌头好了。”
赵觉浅没有咬断他的舌头,却放任他探进黑暗柔软的地方,然后猛地劫持了他的心脏。
这是两人这辈子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可当时赵觉浅穿着裙子,陈景驰就默认了他是个女孩子。
四年前的陈景驰满脑子只惦记着篮球和热血少年漫,穿着青山的蓝衬衫,和好兄弟们一起翻了墙跑下山玩耍,然后又兴冲冲地飞奔到小卖部里买爆竹烟花。
一排排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廉价商品从地面一直塞到天花板那么高。换成平时,陈景驰一定会目不暇接地将这些货架统统扫视一遍,但那天他没有,因为货架前站着一个吸引了他全部目光的人:弱骨丰肌、端秀殊丽,漂亮的眼睛让他想到青山艺术楼里那幅文艺复兴风格的女神肖像油画,白亮的皮肤看上去像果冻布丁一样透润滑腻,上身穿着白T恤,下身套着府林的砖橙色运动长裤,外面又套了一身宽吊带翠色灯芯绒裙。乖顺的黑色短发刘海被一个金属质地的银色发卡别了起来,金属做的翅膀会随着小主人的蹦跳走动而欢喜地扑闪颤动。
小蝴蝶,陈景驰的心里蹦出一个好听的称呼,嘴上却憋不出一句礼貌的招呼,只是愣愣地盯着这张清澈明丽的脸。
“你要买什么?”小蝴蝶的声音当年还是脆生生的,柔怯友善。
“烟花……所有的,越多越好。”
“烟花?那我得打电话叫妈妈来,你急着要吗?”
“我们现在就想放。”
“现在可是大白天诶!”小蝴蝶惊讶地瞪大眼睛时,漂亮的眼睫变得更加生动艳丽。
“哦……嗯,我们偷跑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了。”
“你是青山的。”小蝴蝶打量着他制服上的校徽说道。
“你是府林的?我上个月还去你们学校打过一次比赛。”
“哦!校际篮球赛?青山总是赢,你好厉害。”小蝴蝶笑道。
陈景驰的心跳漏了一拍,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拖鞋砸地的急促啪嗒声和女人的叫骂:“你又穿我的衣服做什么!还有你头上夹的是什么!这是我要卖的,你又自己偷偷打开是不是?包装没有丢掉吧?给我装回去!”
“就戴一下下而已,有什么关系……”小蝴蝶不高兴地嘟起嘴,默默地掀走了身上套的那条绿裙子,团成一团扔在椅子上,然后又狠狠扯掉头上的发卡,疼得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捋了捋刘海,然后从收银台底下翻出发卡的包装,小心翼翼地把发卡按着孔洞夹回硬纸板上,又包进透明的塑料外壳里,懊恼地叹了口气。
“你买烟花?多少?我从仓库里给你拿。”老板娘笑眯眯地柔声问道。
“哦……有多少都要。我们在空地那边放。”陈景驰嘴上应着她,目光却忍不住瞥小蝴蝶脸上失落的表情。
“行!我帮你们搬过去,你结个账直接去那边等着就行了。”老板娘爽快地说。
“好,谢谢……嗯……”陈景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抓过柜台上那个蝴蝶发卡,开口问道:“还要这个。”
“哦!没问题。”妇人兴高采烈地啪啪啪摁了一阵计算器,结完账就从抽屉里摸出仓库的钥匙,哼着小曲出去了。
陈景驰把发卡捏在手心里,直到塑料包装纸都裹上一层温热的汗,他才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东西往收银台上一扔,说道:“这个给你。”
小蝴蝶愣了愣,又立刻三步并作两步飞到桌前,飞快地抓了东西,塞进裤袋深处,才抬眼问道:“为什么?”
陈景驰不知道小蝴蝶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他莫名的紧张,目光也不敢停留对视,只是急躁地逛荡到了货架边上,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缤纷的商品,嘴上匆忙地嘟囔了一句:“没为什么,就觉得……你戴好看。”
“真的吗?你也太好了。”小蝴蝶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
陈景驰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接受过这么直白的夸奖,红着脸说了句:“那个……我们就在旁边放,你要一起来吗?”
“天还没黑就能看清吗?我要去!你等等我!”小蝴蝶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
陈景驰对小蝴蝶一无所知,只知道那身制服是府林的,可是他们依然一起看了一场白天的烟火。
白天的烟花没有夜晚看上去那么炽热滚烫,却仍旧热闹无比、欢喜非常。
他们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直到昨晚。
陈景驰走进小卖部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裤的少年正和老板娘轻声争执。
当“白背心和牛仔裤”放在“少年”两个字前面时,大多数人都会立即想到极简的棉布白背心和普通牛仔裤,但这两样都不是这个少年身上穿的。
那是一件由消光缎薄纱和精密蕾丝混织的白色短背心,轻盈的布料像水一样流淌在肩胛的山峦间,隐隐透着皮肤的亮润底色,漾着流动的光泽。宽松的袖洞里垂着纤长有力的胳膊,光洁白皙、线条分明。水洗的浅色牛仔裤腿薄而宽松,髋胯却是贴身合体的剪裁。裤腿的破洞中隐现着修长双腿的轮廓,裤腰不高不低地紧紧卡着,勾勒着雪豹一样细腰丰肌的身体。
他的黑色头发比耳下长一些却还未及肩,随意地慵懒曲卷着,有几缕任性地垂散在秀窄的下颌角。而那张白净清丽的脸,四年后再看,竟然干干净净地褪去了稚嫩,一抬睫就带着惊心动魄、浮天无岸的美,浩浩荡荡地映进陈景驰的眼帘。
“我说过了,你要穿成这个鬼样子就不要来店里!”老板娘骂道。
“我乐意。”
“你不要脸我要脸。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来!”
“是啊,你也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吧,也许我也不想要出生呢。”少年冷冷地回答。
“臭小子!大学快毕业了翅膀就硬了是吧?读那么多书干嘛,越读人越疯了。以后出来要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的!”
“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你给过一分吗?不都是我自己兼职打工赚的。”
“我小时候拉扯你不花钱吗?现在能赚钱不上交给我就算了,竟然全都自己用了还有脸说呢!是不是还有剩的,只是不想给我……嗯?”老板娘说着就上前掏他裤兜里的钱包,少年用力反抗着一推,老板娘意外地踉跄了半步,气不打一出来,扬起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白皙的脸颊上瞬间留下疼痛灼热的红印,老板娘却还不解气,又伸出手来狠狠地揪扯少年的长头发,一边吼道:“都是假的,全给你扒下来!你给我正常点!”
陈景驰下意识地冲上前去,像高墙一样挡在两人之间,慌忙劝道:“阿姨,阿姨……别这样……”
“你又是谁,来干嘛的!”
“我……我来买烟花的。”
“哦……要多少!”老板娘仍用气头上的声音问,怒火像一辆刹不住的列车。
“有多少要多少……”
“咳……不好意思哈同学,我这就去仓库给你拿,刚刚这正在气头上的,让你看笑话了。”老板娘整了整衣摆,努力挤出一丝混着余威的、颤巍巍的笑意,拿了仓库钥匙就急急走出了门,不再瞧白背心的少年一眼。
小卖部里就剩下沉默的两人,还有一只吱吱呀呀转着头的小电扇,转到左边的人吹起了白衬衫袖口,转到右边的人又吹起了一头凌乱的秀发。
沉默间,陈景驰听见身边的人轻声道:“你来了,好久不见。”声音不再像四年前那样脆生生的,变得低哑、沉润、温柔,陈景驰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说:“我们就在旁边的空地,你要一起来吗?”
“嗯,这次好歹是晚上。”
陈景驰和林升想自己动手放烟花,林落不让,塞钱请了几个村里人帮忙,对林升说:“别瞎折腾,站远些,我陪你们来就已经很烦了,还要担心你们的人身安全。”
“我们小时候就来玩过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有经验!”林升不服气地反驳。
林落不耐烦地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他往陆天喜身边一扔,说道:“看着他。”
林升懊恼地转头对萧树抱怨:“怎么会有这么专制的人!你到底怎么受得了天天看他这张臭脸。”
“哎,习惯了习惯了。”萧树对着林升摊手笑叹,转头就搭上林落的肩,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啧,林老板,这误会可大了,你快笑一个,不然他们都以为你成天欺负我。”
“别闹……”林落软下声回他,依旧冷着脸,温热的眼神却在无声地讨饶。
陆天喜小声问林升:“你下周就出发了?”
林升点点头道:“嗯。我先去把住的地方、车、学校那些零零碎碎的事都打点好了,到时再去机场接你,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哎……对不起,我爸非要我坐他的飞机去,我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不过我哥已经答应我要亲自送你上飞机了,我让他必须站那儿看着你飞了才能离开。”
陆天喜笑道:“怎么?你怕我临阵脱逃?”
林升收了笑在他耳边低声叹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这也怕那也怕的,怂得不行,你要负全责。”
陆天喜歪着头轻声说:“其实我也想过,会不会去了之后却发现你不在。反正,你本来就是突然出现的,突然消失好像也是合理的。”
林升急了,捏住他的腕子把他到拽到身侧,咬着他的耳朵道:“不许你这么想,我才不是那么容易被甩掉的。我要是不出现,只可能是我死了。”
陆天喜抓起他的左手,用指尖划着他的掌纹笑叹:“放心吧,你死不了,偷王母桃子的人,活该是要长生不老的。”
大树下,江浔雨在许牧白身边像个销售员一样努力劝说着:“我说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再拒绝,我爸说他事情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这段时间住我家不比跟他们住好吗?”
“也不能一直躲着吧……连一顿饭都不去吃就太不礼貌了。”许牧白叹道。
“那就去吃饭,吃完我让人接你回家。”江浔雨急忙补充。
“我总去你们家打扰也不好。”
“瞎操心什么,我家迟早也是你家。”江浔雨嘟囔道。
“别胡说……”许牧白低声骂了一句,耳根微微泛红。
“我没胡说,我是认真的!”
“嘘……”
“怕什么……这儿也没外人。”江浔雨柔声哄着,又轻扯许牧白的衣角,拉他站到人群背后,在树下掩耳盗铃地俯身吻他。
“别在这里……”许牧白轻声抗议着,但所有挣扎的企图最终都被江浔雨的放肆强势化作兴奋的颤栗。
绚烂的烟花在漆黑夜幕中明灭,照亮年轻美丽的面庞,俯视着地上的人冒冒失失地相爱,祷佑着他们毕业下山之后也不会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