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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茫茫不知处(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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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榻上的时重小心翻了个身,以防扯动到伤口。
下山?时重纳闷。玉骨扇不寻就不寻了,反正自己本也不想寻。但让自己下山又是什么用意?
只是不论如何,先应了再说。她像是没有任何犹豫,流畅地答:“好。”
尽管重景说不必谢,可时重琢磨了下,救命之恩非同寻常,她郑重道:“重景仙君,多谢你那时出手相助。”
重景没有说话,仍沿着山路慢慢走。东来有心想替他回一句,可嘴被重景用仙力封住,有心也无力。
良久,重景悠悠道:“去吧。”便切断了传音。玉佩又飞回到了重景手里。这次他没有收进去,而是将它缀在了腰间,随着他的步伐,玉佩的穗子轻晃。
重景看一眼怒气重重的东来,轻轻一抬手,东来的嘴又能说话了,他崩溃地长出一口气:“重景,你说话就说话,为何要封住我的嘴?难道我不安分么?”
重景面不改色,简短道:“聒噪。”
黎霜虎像是附和他似的,清脆地打了个响鼻。它耳廓处的毛发被重景拢了又松开,松开又拢上,略带痒意,又带酥麻,舒服得很。
黎霜虎眼珠子咕噜一转,朝着东来又打了个喷嚏。看在东来眼里,仿佛在说:东来仙君,刚才不是我有意的,现在才是。东来狠瞪了它一眼,这蠢老虎,看人下菜!
重景对他俩的爱恨情仇并不关心,想着时重说的那句话:重景仙君,多谢你那时出手相助。他默然不答,心里却想: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么?道什么谢?
在昭镇时,他将玉骨扇给她,时重一步三回头,看似走的极为不舍。他站在檐下,雨珠如帘。时重清澈的眸子时不时往回望,略带犹豫,又略带担忧。
重景有些好笑,但面色不显,在她再次望来时,终于出声:“怎么了?”
时重顿时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去,像是得了应许,期期艾艾道:“重景仙君,我此番回去,可会有甚么危险?”
重景笑意不显,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危险我不知,但若你唤我,我会应的。”他在为她搭脉时,就附了仙术于其上。风雨楼他要查,而她来的刚好,尽管她妖力浅薄,但既支使了她去做危险的事,又怎能不为她设一层保障?
时重听了他的话,心放下一半,却还是不挪步子,甚至往回走了两步:“仙君,如果方便,能送一送我么?”
重景愣住一瞬,后浅浅一笑。从未见到过如此单纯大胆的妖,知道他是仙,竟然跟他提条件?她可还记得自己是被擒来的?他的视线落到时重的头顶,额前。
春雨如丝又无声,时重站在雨里,雨点细小得连衣衫都津不透。可落在她的发丝上,脸颊上,却绵绵缕缕,衬得她发丝更黑,脸庞更润。她的脸上带着讨好般的笑,酒窝陷下去,带出了点活泼可爱。
只是他是无情的雇主,本也没有要送她的想法。究其根本,她是来杀他的。此刻他被这小妖的大胆逗笑了。
于是重景道:“未尝不可。”
缚妖索被他收了起来,再抬手,小院里便出现了一个璀璨的,泛着金光的法阵。时重从未见过,好奇地睁大了眸子,站在阵外久久不入,打眼细瞧着。重景看破她眼中的羡慕和渴望,却并未点破,也未出声催促。他只不过使了个小把戏,法阵随他心念而动,自然而然地将时重圈在了里面。
时重讶然抬头看他,下一瞬,法阵光芒大作,时重就被转移到了黑山。
院中已无人了,只余一圆形石桌并两方石凳,院外皂荚树被雨水打得愈发翠绿,有枝桠延伸到了院里头。他凝目看着皂荚树,在院里又站立良久,陷入沉思。直至东来顶着雨推开院门,他恍然惊醒,才抬眼看去。
东来是个张扬的,不同于时重,仙力在他身边萦绕,雨丝近不了他的身。他沿着青石板大跨几步便走至重景面前,眨巴几下眼睛道:“辰天官,你在发呆么?”
重景转身走向屋内,衣袍稳稳不动,漫不经心道:“情况如何?”东来眉开眼笑:“你就放心吧,我去看了,人间皇城外的错乱已然被纠正了。”
只不过他又带点困惑:“只是奇怪得很。听闻那时人间皇帝刚坠楼自尽,皇城内无真龙护卫,按理说也要受到波及......”
“可隆冬时节,城外一夜回春,城内却还飘着雪,当真是令我匪夷所思。”
武将的心思可真简单,连这也捉摸不透。重景好心情地替他解惑:“只因死去的那位,不是真天子罢了。”
那真天子在何处?
东来讪讪,觉得有些道理,可仍未参透,歪着调子“哦”了一声,心念一转,又道:“那你方才作甚么出神?”
重景不答,对这武将的直来直去颇有无奈,只能提了桌上的冷茶便要往杯里倒去,却忽地想起这茶盏是时重昨夜饮过的,于是提着小壶的手一顿,神色自若地将杯盏收了进去,又换了一个新杯盏出来,这才将小壶轻斜,送了茶水进去。
东来对他这一番动作毫无察觉,自顾自思量。难道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么?脸上正要露出狐疑的表情来,却听得重景说道:“是天帝要下一步棋。”
天帝啊......东来明智地选择不说话了。天帝要做的事向来广而告之,若某日连重景也替他瞒着,那便不是他该知道的了。
他端起桌上的裂纹杯,轻啜一口,顿了一瞬,又面不改色地饮尽。
冷茶......难道他不配用热的么?东来玩笑着想。
他隔着杯盏窥他一眼,重景向来维持着良好的礼仪,待人接物从来都使人如沐春风,今日他是怎么了,给他用冷茶?
却发觉他已端坐闭目。于是东来又颓丧地垂下眼,将杯盏重重一搁......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兴冲冲地发问:“你投的状子有人接了么?”
重景淡声道:“有。”
看来是进行得很顺利了。东来满意一笑。这自己給自己投状子的法子还是他给出的呢!东来对自己的能力愈加肯定。
重景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催动仙力,与时重传音。
“时重,可见到平云生了?”
*
缓缓拆除腹部的软布,又掬了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阳春三月,正是日光和煦的时候。可时重的指尖冰冷,触到温软的皮肤上,时重冷不丁打了个颤。
“嘶......”
不知名隅使的弯刀刀刃很是锋利,将腹部一整个穿透再拔出,却只留下了一个细长的口子。花容使的药效果极好,时重平时起卧行动都不会有任何痛感,唯有换药时,撕离布条带来的痛才会让时重觉得这伤口是切切实实的。
将整株草研磨,等到汁液发出清苦的气息,时重方挑了研碎的草药,将其覆在一条新的布带上,重新盖上伤口,而后打个结,拢好衣裳。
风雨楼的日子不太好过,可值得庆幸的是,挑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屋子。
时重下了榻,伸手推开紧阖的窗扇,屋内一下子亮起来,时重久违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叹出,仿佛能把胸腔里那股郁结之气给叹出去似的。
重景说让她寻个机会下山去,她这便要寻机会去了。
踏出院子,时重转了个方向,拐上去霞阁的路。霞阁离这里不算远,时重慢腾腾地走,心中思忖:若要下山,没有比接任务更直接的方式了。可榜上定然也没有两块雀石的云墨令,她要接怎样的任务,才能顺顺当当地下山,又顺顺当当地回来?
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日霞阁值守的不是秦管事,是一头黄牛妖,众人皆唤他石管事。
时重到时,霞阁外排起了长队,石管事笑呵呵地一个一个收取信物。还未进阁,人就散的差不多了。
这就是石管事比起秦管事让人更喜爱的原因。每每总有下山做任务的妖专门挑了日子,赶在石管事当值时结束任务点卯。作为管事,核对是必要的,只是石管事不让众人等着,收了信物后便遣散了,他说这是他一人的事务,不平白浪费大家时间,有何疑问之后传唤。
时重走近,石管事瞥见她,沉着嗓子唤:“小钟儿,你何时回来的?”
“前几日了。”时重笑眯眯应他。这石管事,是风雨楼内少有的对她和颜悦色之人。
“哦......”
跟石管事寒暄几句,时重站至云墨榜前。从头看到尾,任务难度从高到低依次排列。既然没有甚么适合她的任务,那想必取哪个对她来说也无所谓,时重揭了最后一个,并未细看,去了石管事处做记录。
石管事嘱咐她:“这个任务可得做好咯,不然你那两个雀石的任务也不顶用了。”
时重疑惑:“这是何意?”
石管事叹口气,心事重重:“考绩提前了,水准也拔高了,毕竟是要做探子......楼主们的意思是,既然是探子,也不是谁都能做得。这初筛啊,就有很多人要丢命咯!”
时重的心一下子如坠寒窖。也就是说,只完成重景那个任务也不行了?
她愣愣地展开羊皮卷。重景仙君啊,你可真当是料事如神啊......这山,她是不下也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