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Chapter.9 她曾活过啊 ...
-
陆橙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村里人丁稀少,几乎只剩下老人。
其实在陆橙小的时候,村里的小孩还是蛮多的,大家一起在田里捉泥鳅,淌着小河去摘桑葚,结果往往是泥鳅甩着尾巴从手里溜走,还糊了人满脸的泥,桑葚被大家哄抢,每个人都满嘴紫红色的汁水。
然后所有人望着彼此,哈哈大笑。
只不过后来,小伙伴一个个都被接走了。
夏天乘凉时,躺在摇椅上的爷爷也总拍着她的背哄着说,“橙橙不要急啊…爸爸妈妈也会马上把你接去城里享福的。”
但是城里真的有那么好吗?陆橙其实很喜欢村里,一切都是慢慢的,奶奶蹒跚的步伐很慢,太阳下山的速度很慢,连风都很慢。
可12岁那年,她还是被父母接走了。她在爸爸的怀里一直往身后望,向越来越看不见的爷爷奶奶挥着手。
陆橙对“父母”的概念很模糊,眼前两位面容憔悴、总也挺不起腰的人,原来就是爷爷口中在享福的人吗?
可他们只是带着她吃了顿饭,带她去商场买了身新衣服,就牵着她来到了“许愿中学”。
他们说,“橙橙,这是爸妈公司的老总开的初中,是免费就学的嘞,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他们说,“橙橙,你就要有城里的同学做朋友啦,可不要闯祸。”
他们说,“橙橙,一定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给刚上幼儿园的弟弟做个好榜样。”
陆橙全都做到了。
她努力学习,一丝不苟。到了初三,她的数学成绩已经很好,但语文总是拖后腿,作文老是拿不了高分。
陆橙望着年纪轻轻的语文老师,认真记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许老师真是了不起啊,才比我们大六七岁,就已经可以当老师了。”同桌总这样说。
“是啊,好厉害。”陆橙不假思索地附和。
“今天的作文已经批改完了,有不懂的可以课后来找我。”
陆橙去了。
她几乎每节语文课下课后都会去办公室请教问题,许老师回答的很认真,同时也很关心她,会给她倒牛奶,还会问她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
陆橙乖乖地,什么都说。
她没有察觉到男人镜片下贪婪的眼神。
就像露着肚皮晒太阳的小白鼠,没看见暗处的蛇正在吐着芯子。
那也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天。陆橙问完问题才发现,天好像已经暗了
周围的老师都已经下班了,只有许老师还在为她答疑解惑。
“许老师人可真好啊。”陆橙眯着眼睛,喝完了那杯牛奶。
“哐当——”
是杯子落地的声音。
等她再睁开眼睛,她迎来了炼狱。
疼…
她正□□地躺在某处的床上,双手被捆在一起,举过头顶,束缚在床头上。
有人伏在她身上,正在用小刀割她。
她只能看到男人的发旋。
陆橙尝试挣扎,但浑身无力,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划痕,她被疼的一惊,开口却是旖旎的靡靡之声。
而身上的男人更兴奋了。
他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向她嘴里灌辣椒水,拿出了打火机靠近她的大腿之间。
窒息感与灼伤的痛苦让她流出了生理性眼泪。
陆橙没想过,不过才十九岁的男人,其实已经可以让她无路可退。
男人放开她,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喘气,满足的长吐了一口气。
可这只是开始。
他拿出了麻绳。
又是新一轮的窒息。
腥臭,黏腻,恶心…陆橙双目涣散,看向了窗外,夜晚的月亮看上去那么大,好像永远不会离开。
好像永远不会离开。
——
陆橙痛的昏过去,又反反复复痛醒。
等不知第几次再睁开眼,却是趴在教室的桌子上。
大家都在上语文课。
许老师看见她醒了,停止了讲课,关切地问她:“陆橙,你还好吗?”
“许老师人真好啊。”她的同桌感叹。
她猛地冲出了教室,在厕所隔间吐了起来。
腥臭,黏腻,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可陆橙是个听话的孩子。
她白天拼命克制发抖,将脑袋埋进《醉翁亭记》里,在同学们畅所欲言什么是"独乐乐"什么是"众乐乐"时,她压抑着翻江倒海的胃和红通通却不敢落泪的眼睛。
她晚上站在电话亭里疯狂地给父母打电话,她尽量用平静地语调说她受了委屈,想要回家。
父母说,“橙橙,不要闹了。”
于是她尝试报警,趁着放学走进警局。她声音嘶哑,严肃认真地在警局里把过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那么请问,他除了勒你,割你,还做了什么呢?”警察拿着未抽的烟点着桌子,他在不耐烦。
“他想要侵犯我…但是他没有,他咬了我的脖子,他还掐我…”
“等等,你上一遍并没有说他咬你的事,而且…你的脖子只是有点红。”警察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小朋友,不想读书有很多办法,报假警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我没有!他有冰袋!我说过的!在每次……勒我之后,他会拿冰块盖满我的脖子和脸。”陆橙喊着撸起袖子,“你看啊!”
警察只是瞥了一眼,“我建议你去精神科看看,自残是一种精神疾病。”
许嘉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不好意思警官,我来领我的学生。”他熟练地递给了警察一根烟。
“工作时间不抽烟。”警察说着拒绝,擦身而过间,却抽走了许嘉口袋里的红包。
陆橙望着一步步走进的男人,如坠冰窟。
后来,学校有了新规,非寒暑假,无老师陪同下一律不得离校。
她没有了自由。
她无时无刻不在发着抖。
她穿着长袖长衫去遮满臂丑陋的伤口,她申请坐到了最后排,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可许嘉还是不放过他。他总是在课上轻轻拍打她的肩,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说:“陆橙同学,抱歉吓到你了。”
任所有人来看,都是老师在敲打走神的学生。
只有陆橙知道,他是一个充满恶趣味的烂人。
他无时无刻不在欣赏和回味她的眼泪和痛苦。
陆橙没有参加中考,她退学了。
父母打过骂过,她一言不发。
她想,这里果然不是她的家。
她要回爷爷奶奶身边。
“你爷爷?你爷爷在你来这两个月后就死啦,你奶奶也没熬过去年冬天。我们就是怕你难过,这样瞒着你,结果你呢?我听你们老师说,你上课不认真,跟同学关系也不好,还逃语文课不去上…”她的妈妈好像是报复一样,把她拽着往家门外拖,“你去吧!你去找他们!我们辛辛苦苦挣钱给你花,你眼里根本没有爸妈…”
他们倒是先哭起来了。
年幼的弟弟一手抱着玩具熊,一手抱着妈妈的大腿,咿咿呀呀。
陆橙站在楼道里,有些厌倦地看着这场闹剧。
陆橙最终去电子厂上班了。她的父母想要她进许家的流水线车间,一家人好歹有个照应。但她没同意。
她低着头日复一日地给手机贴合屏幕,很多时候都是夜班,因为她无法在夜晚入睡。
她孤僻,不爱说话,人很阴沉,大家都对她退避三舍。
但陆橙工作起来不眠不休。
不过有时候眼睛昏花,会觉得自己的双手其实是在造棺材板。
直到那么一天晚上,对面的工友突然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脸憋的通红的男孩,不好意思地一直挠着脸蛋,他说,“你累了可以打会儿盹,我替你放风。”
陆橙的心里却没有什么波澜。
她只是摇了摇头,说着:“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然后突然就掉了眼泪。
砸在了还没装好的电子屏幕上,形成一个一个不可逆的伤口。
明明只是几滴水而已不是吗,但是胶水就是粘不起来了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背过身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然后继续工作。
人的一生总有这样的时刻,想要藏起来不让全世界发现,想要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
当天凌晨她下班,在往常回家的路上拐了个弯,右转不过两分钟,就来到了一个废弃的水库。
她一直都知道的,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人,而且水库深20米。
在她选出租屋的时候,她就知道。
她纵身一跃,被人拉住了手。
摇摇欲坠的她听见头顶上方有人嘶吼:“陆橙!你不要命了!”
是刚刚那个让她安心睡觉的男生。
她笑了。
用力地挣脱开手。
“对,我不要了。”
但她还是在病床上再次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床边坐着的男生在削苹果,削的很认真,但最终的成果很丑。
她觉得好笑,想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但自己戴着呼吸机,说不了话。
“你呛了太多水,肺部积水刚做完穿刺,声带水肿了暂时还说不了话。”
男生没好气地说,“你啊,非得把自己折腾累了才能休息会儿。”
陆橙眨了眨眼睛。
“昏睡了三天,医生说还得躺一个星期,至少休养一个月,半年内不要再上夜班,一年后找个正常工作。”
陆橙:?
她觉得好莫名其妙,她可是自杀未遂,为什么他不关心这个,反而胡诌些莫须有的医嘱。
溺水和工作有个屁关系。
“别眨你那眼睛了。要不就闭眼,要不咱说说话。”男生放下水果刀,吃起了苹果。
[我怎么说话?你怎么当着病人面吃水果?]陆橙又眨了眨眼睛。
“今天天气晴,体感温度23℃,气温回升,利于游玩,隔壁病房的李奶奶女儿今天带了金毛来探望老人家,但是护士不让狗近身,狗狗现在在走廊转悠呢,你想看照片吗?”
话音刚落,就把手机伸了出来,陆橙一盯。
怎么是自己六神无主上班贴屏的样子?
她抬头,男生笑得呲起大白牙,“你和没头脑的金毛一个样啦。”
…
好吵。
陆橙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但是窗外的太阳晒的她睫毛颤了颤,有点脸热。
两个月后,她和男生第一次约会。
那天傍晚她长发披肩,穿了一件长袖过膝连衣裙,白色的。
她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好久,练了很久的笑。
很好看。
陆橙深吸口气,出发去电影院。
选的电影院有点偏,手机导航的路线弯弯绕绕,一路都是陈旧的店铺,走了很久,天色昏暗了起来,她有点着急。
“直走200米到达魅心会所,右转50米后到达终点…”
陆橙低着头重复,突然听见有个男人在骂骂咧咧。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见一个步伐不稳、双脸通红的胖子正揪着一个女孩的头发,把她往大马路上拽。后面还跟着两个男人,有一个瘦子像是胖子的同伴,另一个点头哈腰一直作揖的,应该是会所的经理。
“我花钱点你,除了端茶倒水,连唱首歌都不会,你装什么?”胖子说话都带着酒气,女孩被吼着,一直呜咽着掉眼泪。
经理在旁边劝比较清醒的瘦子,“我们这就是正经服务啊,你想看什么脱衣歌舞,你找错地方啦…”话虽如此,却做着“数钱”的手势。
“你们点个公主那么贵,还要加钱?什么破地方,坑谁的钱呢!走了,彪子,走了!趁时间还早,还能换一下。”瘦子这么说着,却还是单看着自己兄弟狠狠揪着女生头皮甩来甩去,然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也跟跳舞差不多了,双人舞哈哈哈哈…”
经理忙不迭陪笑着点头。“对对,我们额外赠送的服务,咱玩累了就进去休息会儿吧。”
瘦子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哼”了一声,然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彪子也终于喘着气松了手。三个男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又进去了。
而门口的女生跪坐在地上啜泣,她的头发被揪掉一大半,一身白色的长裙满是酒渍和尘土。
200米外,陆橙脸色苍白。
她尽量平静地给男生打电话。
“你能来接我吗?”
“怎么了?你在哪?我马上来。”
“……”陆橙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个女生听见她的声音后猛地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她们认出了彼此。
那是初中班里一个爱笑爱干净的女生,叫韩晶。她胆小容易害羞,每次向陆橙请教数学题时,一双眼睛就那样期待地望着她,像一只小猫。
而韩晶现在也在望着自己。她的半张脸已经被打肿了,一只眼睛充血到睁不开,另一只眼睛流着泪。
可她还是开口喊了声:“陆橙。”
陆橙快步走上前,紧接着听见她说了句:“对不起。”
没有更多的话了,陆橙还没来得及扶她起来,经理样的男人就走出来把她扯了进去,拉进了昏暗的门里。
离开前他狐疑地瞥了陆橙一眼,大概是因为他们会所“公主”的制服和陆橙的衣服撞了色,他觉得好笑,低声笑了起来。
这样轻蔑的笑声,这样看不见天日的环境。
陆橙那一刻突然想要尖叫。
她感觉袖子下遮起来的伤口好像又开始渗血,好痒,好痒。
她感觉天突然变得好暗,不安全,外面不安全。
她疯了一样跑回了家,把胳膊挠得鲜血淋漓。
但是笑声还是在耳边。
她打开了电脑。
搜索“许愿中学”,除了对许伟的赞誉,几乎没有其他线索。
她翻了好久,才找到某论坛上有人匿名讨论:
1L:“许愿中学徒有其表,升学率一般啊,每届都有女生退学,有的甚至还去做小姐了……”
2L:“村里人是这样的啦,读书也是浪费,只想要快钱…”
3L:“爽一爽就有钱,当女人真好。花花世界迷人眼咯,许老板这是提前带小仙女们看世界啦…”
4L:“不是说许老板的儿子也在学校里教书,那他会去会所点自己的学生吗,哈哈哈哈哈哈…”
5L:“不止是退学好吧,还有失踪的。”
6L:“楼上的,可能跟野男人跑了吧。反正学校又偏,正儿八经地能跑哪去…”
7L:“许嘉是模范教师好吧,长得也帅,5L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猥琐?学生自己的错别怪到老师头上好吗?…”
陆橙合上了电脑。
自己不是第一个受害人。
也不是最后一个。
如果没有遇见韩晶,她可能会自认倒霉,可能会走出去,或许也会学着去爱。
但她现在不能了。
她没有办法想象,也许就是自己当时的沉默消极,让班里的很多女生,让后来的很多女生,迎来了地狱。
如果当时多报几个警呢?如果当时自己死咬着许嘉不放呢?或者如果自己干脆把他杀了呢?
为什么不报仇?为什么要痛苦?为什么自己甚至无法直视月亮,而许嘉这个畜生却还有拥趸?
约会的男生打来了许多电话,发来了许多短信。
陆橙冷眼地看着手机屏幕一遍遍亮了又暗。
从天亮,坐到天黑,然后又到天亮。
她决定,她要去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