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何十五

21、第 21 章

　　“大哥哥，你可以帮我取一下那个气球吗？”沈青杬衣袖被扯了一下，他低头，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个鲜艳的红色气球，此刻正挂缠在一枝树桠上。

　　那树桠低矮，但对这个看着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就显得过于高远了。

　　沈青杬看了一眼，那树桠在他左侧，按直线距离算的话，不过四五十米远，自己快步走过去，把气球拽下，再快步跑回来，来回估计都用不了十秒。

　　沈青杬当即答应，正准备往前走时，身后小柘的声音突然响起，“哥，我的风筝线断了……”

　　沈青杬顺着小柘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此刻那个类似飞机形状蓝白相间的风筝，正随着风摇摇欲坠，不消几秒便“委顿”在了地上。

　　那方向正对着他们，按直线距离算的话，也就一百来米，沈青杬如果跑过去捡，大概不过十几秒。

　　他正犹豫着，是先帮小柘捡回风筝，还是先帮这个小女孩把气球拿下来时，那小女孩又扯了下他的衣袖，叫了声：“大哥哥……”

　　“小柘，你乖乖站在这里等会哥哥，我先去帮这个小妹妹取一下气球，然后就帮你捡风筝，好吗？”

　　奶呼呼的沈青柘乖乖听完这句嘱咐，又转头看了眼那个小女孩，然后对着沈青杬点点头，“好。”

　　“小柘真乖！”沈青杬把手覆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又叮嘱道：“你乖乖等在这里，不要乱走，哥马上就回来。”

　　见小柘又点点头，沈青杬再不迟疑，立马牵起那个小女孩的手，带着她去拽气球，他想着等把气球够下来，给这个小女孩后，要赶快帮小柘把风筝捡起来，然后俩人得赶紧回家了，都已经出来玩了好一会了，再不回去，爸妈该着急了。

　　对，回去之前，还得先把风筝在书包中藏好，免得让家人看到。

　　沈青杬正想着一会回去时，该把风筝藏在哪不容易被发现时，只稍稍垫脚，就把那个红色的大气球拽了下来。

　　那小女孩立马跳着要抓沈青杬手中的那根线。

　　沈青杬笑着就把它系在了小女孩的手腕上，“哥哥这回帮你系好，可别再弄丢了，知道吗？”

　　那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见那气球随着她的晃动也在摇摆，一下就笑了，“谢谢大哥哥！”

　　沈青杬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一蹦一跳离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温柔地笑了一下。

　　正预回身给小柘捡风筝时，他先是看了一眼小柘刚才站立的地方，但此刻，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沈青柘的身影？

　　沈青杬当下心里一紧，赶紧跑去风筝掉落的地方，心里急道，这小家伙，果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先去捡了。

　　可等他全力跑过去时，希望却落了空。

　　不光不见沈青柘的身影，连那个蓝白相间的风筝，也都凭空消失了。

　　沈青杬当即心中“咯噔”一下，随后开始在这个小花园中，四处寻找。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往家跑去。

　　但当时他满心的想法，还是希望能在开门那一刻，就看到那个奶呼呼的小朋友在等他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命运的牵引，当沈青杬快速跑出这所小公园时，临出门那一刻，他却停驻脚步，回身望了一眼，就见此刻，有只鲜红的气球，正冉冉飘向晚空。

　　多么似曾相识的颜色，但他不确定，那只气球会不会就是，他刚才帮小女孩拽下的那个？

　　等他临到家时，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全家人集体出动，来寻沈青柘。

　　以上这些记忆碎片，一直横亘在沈青杬心中，长达14年之久，不同于正常梦境，梦醒时会渐渐模糊和遗忘，这些过往片段，自那个小女孩拽他衣袖开始，就真实的仿佛发生在刚刚。

　　可这“刚刚”却如天堑般，隔断了他心底所有的奢望。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沈青杬多么想回到当初，回到他做选择的那个时刻。

　　如果当时他选择先带小柘去捡风筝，再帮那个小女孩取气球的话，这结局会不会就不同了？

　　沈青杬越是设想这些可能性，心中那些深黑的，裹挟着凌厉刀片的过往，就仿若深潭般，越是绞缠着他。

　　带着他往梦境的最深处沉溺，而他越是奋力反抗，想要往岸边游去，水底那股力道便拽的越紧，就像当年那个小女孩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一样。

　　他也曾想过，干脆就卸下这所有挣扎，任由水底那股绞力把自己拖入漩涡中，而在最失望时，眼前却总有一缕天光，自头顶照下。

　　仿佛预示着他，有光，就还有希望。

　　*****

　　只是今晚这场梦境，对沈青杬而言，有了一丝变化，这是在经历14年鞭笞后，首次出现的变化。

　　当他又如往常一般，无望地看着水面上那道天光，身体被水底的力道绞缠着往下沉时，突然有个声音，响彻在他心底。

　　那是……

　　那是有人在唤他。

　　刚开始是轻轻的唤，沈青杬，沈青杬……

　　可能是没有得到回应，沈青杬明显感觉到，那人继续唤自己时，声音中染上了焦急的成分，且音量也越来越大。

　　沈青杬下意识想回应，但那一瞬，他就是张不开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胸口有如被千钧重物压制，使他动弹不得。

　　但那急促的声音，还在心底不停地响彻。

　　一声挨着一声，一声紧着一声，声声都砸在他心间。

　　沈青杬……

　　沈青杬醒醒……

　　沈青杬你醒醒……

　　“哥！”

　　随着这一声呼喊，沈青杬一瞬从深黑的漩涡中睁开双眼，而后就见那道始终高悬于头顶的天光，只是一霎，便碎裂成了千万片。

　　而后有只手伸了进来，一瞬便抓住了他，沈青杬当即借力，终于从这深黑的漩涡中，挣脱了出来。

　　*****

　　此时，魏以宁被他握的生疼，眉头一皱，旋即拧了两下手腕想要从那人的钳制下挣脱，但无奈沈青杬抓的实在太紧，而且他这一挣动，反而引得床上那个醉鬼抓的更紧。

　　魏以宁无法，只好任由他抓着，赶忙换另一只手去帮他擦拭额间渗出的汗。

　　今晚原本是元宵佳节，魏以宁专门翘了课，跑来沈家，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但等他进门时，才从冯始平口中得知，沈青杬去应酬了，估计要晚归。

　　虽然有点小遗憾吧，但好在魏以宁很快就把心绪调整了过来，陪着冯始平吃过元宵后，俩人又坐着看了会晚会，大概在十点左右，他就扶着冯始平去卧房休息了。

　　然后自己想等沈青杬回来再睡，但这都12点多了，沈青杬还没回来。魏以宁想着，要不要给他去个电话，问问到哪了，但又怕打扰到他工作。

　　最后直等到12点40多，才终于等来了沈青杬的短信。

　　但也没说多久回来，只是嘱咐他不要熬夜，快去睡觉。

　　魏以宁看着那寥寥数语，却感觉这人好似知道自己在等他似的，有点恼，但又很欢喜。

　　魏以宁便就着这点兴奋继续熬了会，直等到快二点，他实在熬不住了，洗漱完上床后，又把沈青杬刚才发给他的那条讯息看了一遍，然后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告诉自己，算了，算了，先睡觉要紧。

　　但，睡不踏实。

　　魏以宁也不知道这人是多久回来的，反正等他迷迷糊糊去上厕所，经过他房门时，却见那门半掩着，而原本漆黑的房间，此刻也亮着点微弱的光。

　　魏以宁在心里叹了一声，心想这人终于是回来了，正准备回房睡觉时，却突然听到他房中又传出了阵阵声响。

　　魏以宁初时听不太清，干脆往门里走去，等他快步来到沈青杬床边时，这才惊觉，沈青杬好像是被……梦魇住了。

　　魏以宁赶紧俯身，试图唤醒他。

　　可叫了好多声后，感觉这人也听见了，但就是不见他醒来，魏以宁正不知该怎么办时，突然瞥见了他床头摆放的，那张照片。

　　那是，他跟小柘的合影。

　　那一瞬，魏以宁福至心灵，干脆叫了他一声，“哥！”

　　这声一出，他明显感觉到，眼前人定了一下，而后真的就悠悠转醒了。

　　魏以宁直擦了好几次，才算把沈青杬额间的汗擦净，等他忙活完，酒醉加梦魇的人，也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魏以宁还是头回发现，原来这人也有看起来这么迷茫，脆弱的时候。

　　沈青杬下意识想开口，但嗓子中干涩的厉害，火烧火燎地，使得他只能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但见他眼中溢的明明是喜悦，眉头却紧皱着，显示出内心深深的不安。

　　沈青杬怜惜地看着他，稍稍坐起，抬手便抚上了那尾皱起的眉峰，直等到轻轻抚顺后，才笑着朝那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是没事了，但被人这么“狎昵”抚摸过眉峰的人，却有事了。

　　那一刻，被他触摸过的地方，不过寸缕，却如燎原过境般，顷刻就把魏以宁烧了个通红。

　　就在沈青杬随即起身去桌边找水喝时，魏以宁快速后撤几步，谁知“哐”地一声，磕在了书桌上，那个疼啊，登时就让他，眼底兜了包泪。

　　这一惊之下，沈青杬连忙走到他身边，刚想查看怎么回事，却突然对上了魏以宁看向他的目光，迎着这道灼灼的目光，倒是让沈青杬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不消片刻，沈青杬移开目光，从他身边绕过，重新坐回床边，问道：“以宁，我刚才做噩梦了吧？”说话的同时，还在不住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

　　“沈青杬……”魏以宁出声。

　　沈青杬下意识抬眼看他，又飞快地移开视线，转头看了眼闹钟。

　　凌晨4点42分。

　　都这么晚了？

　　沈青杬在心底叹了一声，随即站了起来，“以宁，我没事了，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还有课吧。”说着，就把人推着往门外送。

　　但当推到门口时，魏以宁身子一顿，沈青杬推了下没推动，就见他回身看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不待他说些什么，沈青杬几乎是立马开口道：“好啦，我真没事，你呀，乖，快点回屋睡觉去。”

　　沈青杬说着还想伸手在他脑袋上安抚性的揉一揉，但到底是顿住了。

　　等把他推到门外，沈青杬回身，轻轻把房门一带，他不知道此刻魏以宁还站在原地看他，这一关，便将那道灼灼的目光隔断了。

　　*****

　　沈青杬在床尾呆坐了一会，然后拉开衣柜，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脚步不自觉地踱到窗边，他抬眼望去，目光没什么焦点的落在了远处那些昏黄的光点上。

　　感觉心绪仍有些不稳，沈青杬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了。

　　但只抽了一口，就引得他呛咳了好几声，沈青杬苦笑一声，只好把它夹在指间，任那缕烟，飘飘忽忽地，消散在他周身。

　　一支烟燃尽，就在沈青杬望得出神，突听门后“吱呀”一声，他回身，就见半掩的门，重又被人推开了一些。

　　而魏以宁此刻就站在门边，双手插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以宁？”沈青杬赶紧把烟头摁灭，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面前人，“咳咳咳”的呛了好几声。

　　沈青杬赶忙把窗户打开，用力驱散着这些缭绕的烟雾，俩人就这么对立在迷蒙间，沈青杬不确定地问他，“以宁，有事吗？”

　　被问到的少年，倔强的摇了摇头，但脚下站立的步伐，却稳若磐石。

　　沈青杬突然失笑，料到，这小孩怕不是以为自己又会深陷梦魇，所以想过来陪自己？

　　想及此，沈青杬真是哭笑不得的走到他近前，这回也不克制了，照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就是一顿“荼毒”，又柔声安慰道，“好啦，我真没事，”似是想起什么，沈青杬终是一声喟叹，他说，“以宁啊，谢谢你刚才把我拉回现实。”

　　双手随即附在他肩头，沈青杬笑着，重又把这个总能让他安心的小少年，“押”回了房间。

　　“快睡吧。”等把他塞进被窝后，沈青杬突然不急着走了，反而在他床边坐定，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从始至终，魏以宁都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沈青杬笑笑，干脆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带点警告意味，“你啊，再不睡，一会天都该亮了，来，快把眼睛闭上，等你明早睡醒了，我先送你回学校。”在沈青杬的坚持下，魏以宁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强行把眼闭上。

　　大约坚持了能有个2-3分钟后，魏以宁实在坚持不住，刚想睁眼时，耳边立时便响起那人的声音，命令道：“不许睁开，乖，快睡觉了。”

　　小心思被抓包当场，魏以宁干脆撇撇嘴角，偏头睡了过去。

　　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魏以宁在半梦半醒间，感觉额前的一缕碎发被人轻轻挑起，又归拢到了一侧。

　　他嘴角噙了些深深的笑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