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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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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大恸,大丧的日子。
秦世欢偷偷溜去了春柳阁,并宿醉了整整七日。他包下了一个姑娘名唤轻烟,整日待着她的房中,饮酒作乐。
春柳阁也不敢声张,没人管秦世欢是什么样子,此时做好本分的事就好。
风声传到了李文的耳朵里,他也是充耳不闻,随他去而已。
秦世欢入京六年,从恣意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人人瞧不上的纨绔。
京城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无数的人。
秦世欢曾经想要挣扎,逃离京城这张网,但现在他不想了。像他家老头说的,西境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京城可是个温柔乡。
这辈子一直醉着,不醒也挺好的。
谁想,李文会来找秦世欢。
秦世欢知道他想削藩,他想真正坐稳这个位子,周围没有人再对他虎视眈眈。只是不知道他会对谁先下手,所以秦世欢要来西境。如果可以,秦世欢自然是想阻止他们。
但如果有一天真的刀戈相向,秦世欢想把这两个人的命都保住。
今夜西境的月亮格外的圆。
酒都喝成两三壶,秦世欢醉的一塌糊涂自然是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在外头。床沿支撑着秦世欢,像是悬空的却又有落到实处。
李诩想秦世欢这样睡也不知道会不会硌得慌,他看着秦世欢酩酊大醉的样子,好心将被褥分给了秦世欢一半,就不去理睬秦世欢了。
乐意这样睡就睡着吧,舒不舒服都是自己的事情
果然晨起时,秦世欢霸了全部的床。
许是夜里迷迷糊糊就爬上来的,这一夜可真是好眠啊。
秦世欢回京了,但秦世欢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战场上与李诩刀戈相向。
建文四年,端王李诩借机起兵造反。
在秦世欢看来李文逼得太紧了,他太心急了。出乎众臣意料,但不出秦世欢意料,李文派了他去西境平叛了。李文给众臣的理由也算是合乎情理,对秦世欢寄予众望,望秦世欢子承父业,重振将军府。
没想到过了九年,秦世欢还能重新披肩上阵,可这手中的刀剑却要对着自己最亲密的兄弟。两军对峙,秦世欢把弓拉了个满弦,箭矢凌空射中了端王的旗帜。
这一仗可谓…败得一塌糊涂,秦世欢一路从边关往回跑。排兵布阵也是一塌糊涂,所幸伤亡不大。
大臣听闻,纷纷奏表上书。李文盛怒之下,把领军给换了。清冷的堂上,他看着满书案的奏折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你...还是不肯帮我。”
如今黄子澄已经官至一品了,他特为秦世欢兵败一事进宫。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低沉地对陛下说,“他留不得了。他是端王的故人,自幼习武,在西境长大,与端王相伴。入京后又在陛下身侧,既然不能为陛下所用,怕是会追随端王。臣知他不是浪得虚名,浪荡败家不过是掩人耳目。陛下要慎重,臣恐他因为秦老将军对陛下怀恨在心,此人不得不除。”
房间又陷入了安静,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和一个刚刚长成的帝王。
“我不想他死。”李文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从国子监的相伴开始,李文就只剩秦世欢了。
“既然陛下下不了这个决心,那臣来替陛下。”李文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次日下旨,罚秦世欢五十大板。
秦世欢从阵前回京了,生生受了五十大板,躺在床上整整一月不能动弹。他稍有些好,就往春柳阁里面钻。秦世欢觉得躺在轻烟的怀里,连伤口都会好的快些吧。
轻烟说:“公子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文这家伙跟他的爷爷一样无情。这家伙虽然狠,不过还是留了我一条命。留着这条命,我可要好好的过日子,以后诸事皆与我无关,谁都碍不着我了。”
“但愿如此。”轻烟姑娘轻拨琴弦,声音悠扬婉转,宛如春日里荡漾的湖水。
果然,只有春柳阁才是真正的春天。
一年来,端王与陛下对峙,他一路从西境杀到了京城。
双方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许这就是两人命中注定,早在国子监那一面起就注定只能活一个。京城里早就开始骚动,众人都各怀鬼胎,秦世欢还是忍不住从春柳阁里爬出来了。
城门外,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大军站在城门口,注视着这座城,也在注视着那个坐在高位的人。凛冽的北风吹着雪,这场雪真大,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他们的眼睑结了霜,呼吸间吐出白雾。这雾气很快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的模样。
但他们却还是屹立不动,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在等一个人,等李诩下达命令。
而李诩也在等一个人,他在等某人来……
秦世欢拖着麻烦的伤腿,裹着貂皮大氅,走在皇宫的大道上。
路上只能看见几个宫人慌慌张张的模样,也许是准备早早地躲在了某处,等着这场兵乱过去吧。
秦世欢很快就找到了李文,他端坐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底下。
空荡荡的大殿一个人都没有,平日里那些誓死效忠的人现在却一个都见不到了。这也许就是帝王的悲凉吧,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们对视着,秦世欢收起自己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郑重地对着李文行了一礼。李文对着秦世欢猛踹了一脚,一脚把秦世欢踹翻在地,力道大到连自己的发冠都震掉了。
帝王的九旒冕滚在了地上,上面的珠串零零散散的碎了一地。
李文跌坐在地,发丝凌乱像一个疯子一样,嘶吼着“你是来逼我投降的吗!”
秦世欢躺在地上咳了几下,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他伸手拭去血迹,却还是忍不住咒骂道,“该死,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踹人这么厉害”
他依旧不甘心质问着,“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为什么!”
这是秦世欢第一次见李文发怒,秦世欢嬉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李文癫狂的大笑,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我是这天下的主人,是皇祖父亲手把这天下给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帮我,如今的下场你满意了吗?”他蜷缩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隐藏自己,可皇宫早已没有自己的庇护之所了。
先帝太过了,这天下给的太干净了。李文太着急了,太急着去应对一切。
秦世欢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别哭了,你已经长大了。”
李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哭泣,就像以前世欢哥哥护着他的样子。
“这个位子太危险了,不适合你,你走吧。”
“现在我还能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李文以前是个喜欢读书的单纯孩子,本不该承受这么多。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这孤寂的一切,秦世欢觉得他更适合当个老古板,教书育人。
秦世欢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整了整散乱的头发。笑着离开了
李文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还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突然,他流着泪大声喊道:“兄长...对不起”
秦世欢没有回头,只是笑着离开了。
火舌舔舐着幔帐,一点一点地蚕食整座大殿。
熊熊大火成了这场大雪里唯一的颜色,整座皇宫最温暖的地方。
没有人来理会它,它静默着燃烧着。
李文走了,秦世欢在城内给大军打开了门,大军井然有序地走进了城门,不费吹毫之力。
李诩骑马经过秦世欢的身边,“他人呢?”
秦世欢指向皇宫的方向,远处滚着漆黑的烟,“走了。”
李诩瞥了秦世欢一眼,下令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世欢感叹道:“何必呢?”
李诩却不在理会秦世欢,策马扬长而去。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在大街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秦世欢都如此熟悉。
这座城真大,走上一天都走不完的样子。
秦世欢很快跌在了雪中,刺眼的鲜血浸在了雪里。
原来冬天是这么冷啊。
秦世欢本来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吃喝玩乐,躺在女人的怀里。或者是打一顿李文这个呆子,逗他玩。又或者多年后,会收到李诩那家伙给秦世欢送的花生糕,然后把花生糕砸在他的脸上,然后溜之大吉。
但没想到,黄子澄那个家伙这么狠,私下搞这见不得人的手段,该死的。
身体好重,这一次好像站不起来了。
雪依旧在下,一点一点地落下,慢慢地覆盖。直到最后...
李诩在靖安之战中胜出,胜者自然为王。
他成了这天下新的主人,这可能是他很久以来的愿望吧。
镇国大将军府被抄,逆贼秦世欢怀恨在心刺杀陛下,放火烧宫。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始至终秦世欢都是孑然一身。
秦世欢是一个注定要遗臭万年的人。
秦淮河畔,春柳阁的轻烟姑娘望着河岸边一片灯火阑珊。“京城富贵权势迷人眼,你说是吧。”
多少人受困于此,又有多少人能走出这座城。
她将手中摩挲已久的蓝绒花往河里掷去,“我走了,没人会记得你了。”
秦世欢是个好名字,可以他最终没能一世欢喜...
河面漾起浅浅的水纹。
远处那个巍峨的皇宫里好像有一个人站在这座城的最高处,朝着西境远眺。
此后寒江孤影,只身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