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仁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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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塔维斯陷入茫然之中，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从叫沙普的侍从突然造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主动权，并做好了出使失败的心理准备：要么被当做间谍抓起来，关到漆黑的牢狱中，等待皮肉同尊严一同剥离的结局；要么作为打击王都的工具，当众处死……总而言之，不会有太大的“惊喜”。
然而除了肩膀上的一剑，意料之中的惩罚并没有到来——当然，如果说“茫然不知去处”也能算是一种惩罚的话：此刻他跟在沙普的身后，由公爵陪伴，在偌大的宫殿里行走参观。忽略施加在身上的各种防止攻击的禁锢，他的待遇或许和普通的使者差不多。
这就是“无法承受的怒火”？
西塔维斯努力掩住满腹疑惑，不动声色地望向身侧陪同的考皮卡特。出了房间以后，公爵那张英俊削瘦的脸依然紧绷着，但线条明显已柔和不少。他想，自己或许还有希望也不一定。
“弗洛斯的后人，你觉得这里比起里德一世的‘蒂娃’如何？”公爵甚至能像一位好客的主人一样，询问客人对自己住所的评价。
考虑到两地的关系，西塔维斯选择避重就轻：“这里所有的设计都优雅精致得无可挑剔。”
确实，大到建筑石材青金石，小到法维拉特产的七彩壁毯，金丝水晶吊灯，甚至在里尔萨斯毫无用处的大理石雕花壁炉，这座宫殿的风格几乎同“蒂娃”如出一辙，精致秀气，优雅绝伦。
“王都人都是像你一般该死的狡猾么，老家伙？”公爵考皮卡特摇头，唇角却反而上扬，显然对那回答极是满意。
他是布里尼人，不是王都人。虽然这样想着，西塔维斯却没有出声反驳。他知道公爵大人不会喜欢、也不曾期待他的答案。
果然，考皮卡特马上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狡猾的东西。‘蒂娃’……我知道那是人类建筑史上最高的杰作之一……难以复制，但并非绝不可能，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是吗？”
“为了它，您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西塔维斯谨慎地恭维。
“呵呵，”坎尼亚巴登公爵颔首，“青金石本地就有，但因为耐热性太差，不能像王都一样采用整块的石材，只能切割成砖块贴在主体砂岩外边。即使这样，半年也得更换晒裂的一部分……还有这些讨人喜欢的精致东西，为了这它们，我可没少同法维拉那群猪猡打交道。别看他们的样子，其实这些人同吸血蜘蛛一样贪婪……”同所有喜好炫耀的贵族一样，公爵一面抱怨藏品的高昂价格，一面强调它们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西塔维斯安静地听着，不时适度地奉承几句。公爵滔滔不绝的夸耀不过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里尔萨斯同法维拉一直保持极其密切的联系——虽然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以里尔萨斯的物资匮乏程度，想要发动一场持续两年的叛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奇怪的是，通过元老会公布的调查结果，一直显示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所谓中立领法维拉向里尔萨斯运送战争物资的事实。但谁知道这是不是实话呢？毕竟王都也需要法维拉供给物资，在这种时候撕破脸对双方来说都没有丝毫益处。
“……或许只要价钱合适，这群猪猡会很高兴卖掉他们那身肥肉？”
“大人，虽然我赞同您的绝大多数观点，但我想商人并不会做伤害自己切身利益的事……”
“智慧之子弗洛斯的后裔，”考皮卡特高声打断西塔维斯的反驳，神色间却不见半分不悦，反而显得更加高兴，“我想你一定明白，贪杯者留恋美酒的芳醇，好色者垂涎女子的肉|体，贪财者追逐财富的殷实，爱权者贪求高位的光辉……所有人都有一些小小的爱好或者心愿，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充分实现愿望的能力，所以驱使人们的方法不外乎满足他们……啊，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你说的那种情况。可是西塔维斯我的朋友，你忘记了一件事。”
西塔维斯面露疑惑。
考皮卡特拍拍他背上的阔剑：“我还有这个。”
“……”
“想想吧，我的朋友，当我向那群猪猡展示出完全压倒性的力量时，他们应该会很乐意免费奉上他们的肥肉吧？”考皮卡特满面微笑。
此时，他面上的怒色已经完全消失，询问的神情也十分诚恳，仿佛相交多年的老友，
西塔维斯只得勉强点头应了。
或许是他的面部表情太过僵硬，考皮卡特笑得更加温和：“别紧张，我的朋友。其实我非常的仁慈，你马上就会明白。我可是一个仁慈的好家伙，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沙普？”
“是的，大人。”沙普扭头向西塔维斯解释，“幸运的人，你赶上了一个好日子。”
“您的意思是？”
“胜利祭，今天是‘那位’亲选的举行胜利祭的日子。再过一段时间，也就是正午的时候，公爵大人还有那位将亲临祭祀现场……百年不遇的圣典，荣光回归的前奏，幸运的、幸运的老家伙……”
“恕我冒昧，‘那位’是……”西塔维斯疑惑出声。
“嘘……”沙普的表情颇为神秘，“不可随意呼唤‘那位’的名，啊，因为那样会打搅‘她’的睡眠……”
“但她很快就会醒来，马上。”坎尼亚巴登公爵打断他仆从的谜语，“然后，在她的指引下，我们将重获原本的荣光，原本就该属于人类的、至高无上的荣光！而你，西塔维斯我的朋友，即使你刚才无礼地拒绝了我的邀请，我依然愿意同你共享那充满喜悦的一刻。请过来，请看看吧。”
顺着公爵所指，西塔维斯看见了长廊尽头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高墙。即使走近后看清上面雕刻着日月金花荆棘的暗纹，他依然觉得这面墙不甚出奇。
“朋友啊，不要为假象所迷惑。现在，请睁大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做好准备屏住你的呼吸，从下一刻起，我们将扫清荣耀的道路，开启通往乐园的门扉。”
考皮卡特•坎尼亚巴登走到门扉前拔剑横举，高过头顶，动作娴熟。同所有舞台上的勇者休曼•里德一样，他的言语铿锵，掷地有声，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而西塔维斯站在一旁却无神欣赏。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古怪到荒谬，超出了自己的任何认识与预知。他看坎尼亚巴登公爵如一名最敬业的演员般专注地念诵着烂熟的台词，全身心地投入表演中，却无法受到丝毫感染——即使听到公爵如传说的勇者那样唤他为“朋友”也不能。
即使这里真的是舞台，西塔维斯想，他现在所看到的也必然是荒诞剧。
虽然没有得到同伴默契的配合，坎尼亚巴登热情依旧。他径自走到墙前，抬起双手分别按上辉日与新月的图案，颂唱起开启的咒文。
终于，同西塔维斯所看过的任何荒诞剧甚至是历史正剧不同，他们面前的石墙在歌吟一般的颂唱中缓缓隐没消失，露出了后面黑魆魆的入口。同传说中一样，在神明的指引下，勇士开启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看那，朋友们，神明并没有欺骗我们。这确实通往乐园的唯一途径。欢呼吧，我的朋友，为了我们即将到来的胜利，属于所有人类的胜利！”
考皮卡特目光灼灼，满面红光。他挥手示意西塔维斯与沙普跟上，同时不忘念诵他的台词，激情昂扬。西塔维斯却僵在原地。他不想欢呼，遑论拥抱“领导者”。
寒气从脚跟开始一点点地向头顶窜去。他开始怀疑。
那后面有什么，漆黑尽头的深处？
荣光？智慧？力量？还是希望？
需要隔断空间，用重重禁咒以及沉重的门扉掩藏起来的，真的是考皮卡特所声称的那些美好？又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甚至是不可碰触的禁忌……
西塔维斯出于直觉想要逃离，但眼前的情形却已不容许他后退。公爵已率先进入，而他忠心的仆人则留在入口处，催促骑士。
“快走吧，老家伙。”
不待他催促第二遍，西塔维斯便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旅途意外的短暂与平静。通道的空间构架十分稳定，多少出乎西塔维斯的意料，然而更让他意外的却是出去后的情景——
传说中，世界的尽头一半是炼狱，一半是乐园，炼狱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乐园中充盈着轻纱般的光芒。乐园里没有日升月落的景象，却有星辰点缀永恒的夜空。开不败的鲜花是她恒久的美景，终年欢唱的泉水是不能为任何诗人所遗忘的篇章。而当勇敢的人们穿过九十九座冰封的山，渡过九十九条燃烧的河，渡过茫茫的黑海，他们就能来到这个名为“乐园”的地方。
一切本是沉睡于诗歌与画卷中的内容，却这样在西塔维斯眼前纷纷复苏：
金色的森林中，苍蓝的夜空下，英勇的青年寻到了改变全族命运的关键，几乎同三柱神一般古老的存在，掌管元素之力的大精灵。他唤醒了安眠于水中的精灵。
“是谁？”
精灵从水中缓缓浮现，曦光不比她的金发灿烂，星辰不及她的双眼明亮，玫瑰不若她的红唇芬芳，流水也难言她的身段窈窕无双……凡人的辞藻都在她面前枯竭，万物的光彩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
“啊，一位疲惫的旅人。”勇者单膝跪下，难掩满眼的惊艳与仰慕，“请记住我卑微的名……”
“说出你的请求，人类。”
“请赐予我光，勇气与力量……请求您赐予光，让我等足以刺破最深沉的黑暗；请求您赐予勇气，使我等得以在迷惘中永不彷徨；请求您赐予无上的力量，助我等摧毁最凶恶的敌人……”
“呵，呼唤我的名，满足你的请求，人类。”
至此，一切符合传说中关于“相遇”的记载，没有半点差错，亦无半分意外。
考皮卡特转向西塔维斯，满面微笑与兴奋：“快过来，我的伙伴，呼唤‘她’的名，接受她的祝福，然后你将向我一样充满力量，足以实现你一切愿望的力量。”
西塔维斯叹息。
他知道，只要自己接受并呼唤那个名字，迎接他的就不会是意料之中的阴冷牢狱或是死亡的拥抱。
但他也知道，其实这样的可能性从来就不曾存在。所以“意料之中的结果”并非没有到来，只是稍稍延迟了一些而已。
心里忽然便轻松起来。
骑士退后一步，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缓声道：“公爵大人，我请求您最后的仁慈。”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仁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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