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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生祸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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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武年间,发生一起重大事件。朝中重臣,参知政事——方松德,方大人,被指控通敌叛国。此事一出,朝中上下哗然。
天子震怒。
下令将方氏一族满门抄斩。
彼时,大晹国看似国力强盛,万国来朝,实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当朝天子李献已在位八年,八年间征战不断,周边邻国尽遭挞伐。大晹朝领土虽不断扩张,但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日益凸显。战争不断消耗金钱,兵力,国库资源日益紧张。
于是只能加重赋税,充盈国库。百姓由此怨声载道,心中不满情绪见长。
大晹朝的版图越扩越大,周边邻国该吞并的吞并,该降的早已投降。但边疆线越长,管辖越是复杂,于是对人才的需求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庆武皇帝终于停下了他四处挞伐的铁蹄,民生得以喘息。
此时,大晹王朝幅员辽阔,人才辈出。
三年一科举,给了多少寒门子弟出人头地,大展宏图的机会。
方松德就是这个时候一举入仕,入朝为官的。
二十四岁中了进士,被任为理司参军。后因奇策频献,多次靠良计游说击退周边不安分的小国而得到皇帝赏识,一路官拜参知政事,摇身一变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与丞相左信分庭抗礼,同属宰执。
方大人已过而立,但尚未娶妻。朝中不乏献殷勤想做亲的。
方大人此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又重礼义廉耻,品性是一等一的好,又正得天子恩宠,这样的人若是结为姻亲,想必此后更是平步青云,仕途顺遂,家族也能更添一份倚靠。
这日,枢密院的枢密使孟钦邀请方松德府中一聚,明里庆祝方大人升官一事,实则想与之结为姻亲。孟钦家中有一小妹待字闺中,生的明眸皓齿,美艳绝伦,上门求取的媒婆快把门槛踏烂了。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孟向枫却能在此事自行做主。她宁可一辈子待字闺中,也不愿随意婚配。孟家也拿这小女儿毫无办法。
孟钦这才想给二人牵线搭桥。
方大人不作他想,欣然赴约,席间把酒言欢,聊得好不畅快。
那孟向枫女儿家不便抛头露面,于是就躲在檐廊后面悄悄望着,方大人长的端正儒雅,她看着自己大哥与方松德推杯换盏间聊着家国天下,理想抱负。心里对方松德更添好感。于是偷偷的给大哥递了个眼神,眼神中竟有些小女儿的情态。
孟钦这边心下了然,自己小妹这是看上了这方大人,心里中意他呢。
于是他寻了个借口,约方大人去后院走走醒醒酒。
“方大人,今日你我二人聊得尽兴,喝的有些多了,不若同我去后院走走,赏赏花,醒醒酒,如何?”
方松德就是在孟家的后院遇上了他此生的妻子——孟向枫。
二人自此结缘,没过多久,方大人就差媒人上门求亲。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于第二年就诞下一子,名为方渊,字子珏。家中长辈唤他阿渊。
方渊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父亲乃朝中重臣,母亲娘家势力也不容小觑,舅舅是枢密院一把手。从小接受的是私塾先生的谆谆教诲。
他父亲在道德伦理方面对他要求甚高,所以连小字都取为子珏。珏——玉中之王。
君子比德如玉,父亲希望他的品德像玉一样高洁无暇。
其实方渊的小字还有一层意思,他父亲母亲当年以玉珏定情,双方各执一半,两玉相合为珏
,到如今依然感情甚笃,伉俪情深。
方渊十一岁的时候,他父亲干了一件事。连同朝中一些士大夫变法。
大晹朝数年间局势稳定,帝王李献也有所懈怠,放纵享乐,政治风气日益败坏,底下的大臣多骄奢淫逸,汲汲求利。
方松德的变法正是为了遏制这股风气,但由于此变法条款触及很多达官显贵的自身利益最终不了了之。方松德变法失败,也因此在朝中树敌无数。
树大招风,方松德势必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好在庆武帝依然倚重他,看中方松德的才华。他作为一国之主,也乐见朝中官员不合,若大家都和睦一气,难保不生异心。但矛盾过了头,影响到国之根本,他也是决计不允许的。
于是,庆武十九年,皇帝摆宴,于顺德殿宴请朝中大臣,大臣皆可携带家眷。
孟向枫作为方松德的正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这一去,便是平生祸端...
庆武十八年,大晹北部边境线,矛盾不断。北边是舜夷人的地盘,舜夷国新首领——须卜强达上位。此人骁勇善战,主张战争。
因为不满年年向大晹朝进贡,又觊觎大晹的国土以及丰富的资源,于是鼓动北部周边小国联结起来,意图进攻大晹。
大晹王朝已经十年未有战争,兵力几何一概不知。
须卜强达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正逢进贡之时,便派人前来一探虚实。
这大晹王朝的君主终日享乐,大臣内部暗潮涌动。须卜强达得到消息,更加蠢蠢欲动。
几年间不断壮大自己的蓝图,各部落间互相制肘,因为都是马背上打天下,游牧民族则更加擅长骑射。
庆武二十六年,舜夷国在须卜强达的带领下羽翼渐满,实力较老首领在世时更甚几倍。
须卜强达有意无意在边境线与大晹人发生摩擦,此时传到朝廷耳里,庆武帝暴怒。觉得舜夷人这是不知死活的挑衅。
须卜强达还有一胞弟须卜次仁,十年前送来大晹朝做质子。如今这老的死了,小的上位,须卜强达是不念胞弟情谊了?
正当庆武帝为此事发愁时,盐铁使徐庄显上奏,提出让方松德方大人前去边境摆平此事。
方松德身居宰执,要他出使和谈未尝不可。
庆武帝连夜急召方松德,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帝王授命,方松德岂敢不从?君为臣纲,就是要了他这条命,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时年,方渊十二岁。
其父北上国土边境——郦州。
方松德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得来。
不是死在舜夷人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按律,即便方松德有通敌叛国之嫌,也应该押送回京都由大理寺审理此案再做发落。
但有人不想方松德回来。
方松德在郦州就被砍杀了头颅,客死他乡。
郦州驻守将军王鼎恩将此事快马加鞭以书信传回京都。
朝中上下哗然,有与方大人交好的同僚皆是不信,方大人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怎么可能会冒着全族性命之危做出通敌叛国之举!
庆武帝在朝堂上痛心疾首,纵使不信,可铁证如山。龙案上赫然陈列着方松德与须卜强达的往来书信。其间言辞对庆武帝多有不敬,怨怼之言颇多。
方松德北上之前的变法举措,在朝堂上确实言辞激烈,这么一想,也许是方大人不满大晹政治风气,转而投诚舜夷也不无可能。
方松德一死,方氏一族皆受连坐之罪。皇帝下令,斩杀方府上下一百零三人。
一时间,方府上下哭天抢地,孟氏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忠君的丈夫会通敌叛国,她身着缟素,紧紧抱着年方十二的方子珏,嘴里喊冤,“必是有小人陷害我夫!求圣上明察,还我夫公道!放我方氏上下一百零三条性命!”
孟氏的哭喊无人理会,但当夜子时,有人看见一顶绛红色轿子落于方府门前,那轿子顶上四周垂落着金黄色的流苏,轿帘上绣的是龙纹图,看着雍容华贵,一针一线都那么精致细腻。
方渊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父亲没了,还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自己一下子成了罪臣之子。
第二日御史中丞柳弘恒和六皇子李恒便带着圣旨过来抄家。
原该抄了家,将方府上下都斩杀的,但也不知道为何,庆武帝又改了主意,圣旨上只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晹国参知政事方松德,沟通外寇,叛国求荣,本应全族上下斩首示众,以平朕愤,然罪臣方松德现已伏诛,朕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特赐全族流放西北,其子年少,贬为贱籍。钦此。”
御史中丞同方松德私交甚好,现下方式一族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也心有戚戚。宣读完圣旨便等人接过圣旨,他看着孟氏,“还不快领旨谢恩?”
孟向枫泣涕涟涟,跪在地上,半晌才磕了个头,“孟氏领旨谢恩!”
她说完这句话,便欲站起身来接旨,柳弘恒连忙上前扶起孟氏,轻声道,“所幸,留得命在!”
他有心想多说两句,但皇帝的亲儿子还在一旁站着,他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同“通敌叛国”的亲眷多言。
方渊还跪在地上,方才宣读圣旨,他双耳听的分明。从今往后,他便削去贵籍,沦为贱民。
李恒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方渊,此子宠辱不惊,陷入此境竟也不哭不闹,面上不见绝望惊慌。
若不是因此事牵连,好好的养在方府,今后必定能成大器。
他心里暗叹:可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沦为贱籍,恐遭欺辱,怕是再难翻身。
他冷眼看着,方渊未曾抬头,露出的后半截脖颈雪白,倒是令人怜惜。
他忽而想到什么,心里有些愤恨。
哼,要怪就怪你那不知死活的父亲吧。
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气派的方府就此落寞,官兵查封了府邸,府中一干人等都被流放。孟向枫抱着方渊,眼含热泪,“阿渊,你记住!你父亲没有通敌叛国!娘不能再照顾你了”,孟氏哽咽着,望着自己芝兰玉树的儿子,她不舍的摸了摸儿子的脸,“阿渊,好好活下去!”
方渊不怕流放,只要同母亲在一处,他什么也不怕。可母亲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与自己告别。
他有些不安的拽着母亲的裙角,问,“母亲,你要去哪?你不要丢下阿渊。”
方渊以为母亲要寻短见,夜里他不敢睡,偷偷注意着母亲。却看见母亲上了一部轿辇,那轿辇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那只手拇指上戴着一只翡翠扳指,看着价值不菲,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物件。
方渊见母亲站定,片刻后抬手握住了那只伸出来的手,上了轿辇。轿辇沉沉,被轿夫稳稳当当的抬着往夜色里走去。
他有心想追过去叫一声母亲,问问母亲缘何将他丢下。
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自此,大晹朝再无方夫人,宫里添了一位新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