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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质明 ...

  •   知镜说得果然不错:苡鸢,你去了也没用,反正你也见不着那掌门,连进去都难。

      是,到了汀烛大殿,她便被挡住了。

      身边的李睢清怎么牵也牵不住,在迈入殿门的那刻,随着里边传出的一句“过来跪下——”便忽然从空中飞了起来。

      这飞并非自愿的。

      李睢清是被凭空而出的火藤给五花大绑起来,随后从地上悄无声息地被一股无形的强力给拉起,脱开了苡鸢紧握着她的手。

      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四肢变得逐渐没了力气,只剩下沉默的屈服与示弱。

      李睢清视死如归一般,方才早在外边把泪给哭干了,目光空洞地凝视里边的未知,身心俱死。

      苡鸢想随着她一同而去,偏偏知镜的那句“不可能”一直在耳边回荡。

      于是她犹豫着勾了勾手指,捞了一场空。

      殿外,紫袍的修真者站了七八个,各执利剑,冰冷地望着外来的苡鸢:
      “闲杂人等,一并退让!”

      长剑筑成了一道高不可攀的墙,阻住了苡鸢与李睢清之间的相望。

      可在点点缝隙中,苡鸢却见她半回着头,轻轻摇了摇。

      苡鸢妥协了,止住要冲进去的步伐,转身到殿外的石柱前等着。

      她背抵着光滑的梁柱,一边把玩着头发一边溜入了李睢清的识川。

      里面的情况虽然严峻,却也不会太糟糕。
      除非那掌门当真蛮不讲理。

      她拿出的邀帖确实是假的,就连刚刚为掩事情暴露而弄出的虚影也是假的。可为了让云天台参加仙道大会,她故意混淆了那掌门的记忆,给他脑中添了一个不曾存在的画面。
      那便是——写下七月初五。

      毕竟他亲手写下的拜帖这样多,又怎会把每个宗门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等他回忆起云天台如何来的,也只会找到一个“七月初五”的记忆。
      别的,再也想不起来。

      可他对李睢清的怒气还是有的。

      斥责她私下霜羽巅不跟他讲明,疑虑她有心背叛宗门等等。

      这一跪是必然。

      但求不会太糟糕。

      话转回来,苡鸢的一缕神魂已经飘荡到了李睢清的识川中。

      老实说,跟她想的不大一样。

      李睢清冰清玉洁,貌若其名,自有自的傲气在,那么她的识川该是冰封的大河与永不断的柳絮雪。

      苡鸢都做好了被冻的准备,却不曾想会在李睢清的识川提前窥探到了来年春天的绿意盎然。

      小溪潺潺,绿草如茵。

      远边小坡姹紫嫣红,树群郁郁葱葱,不少蝶蜂共舞纷飞,绕在苡鸢身旁留恋不散。

      她脸上诧异,半信半疑地踏着新鞋走了几步,翻越这片绿意,就见到了高可入云的重叠山脉,再走近些,又看到了方才在霜羽巅外见到的那片瀑布。

      水花飞溅,山壁陡峭,点点绿意装点其中。

      像是霜羽巅的另一个复刻体。
      一边是永远沉寂的三冬,一边是万物复苏的九春。

      同样,这也是苡鸢想在司寇翾的识川看到的一番景。

      她从未见过这样干净澄澈的识川。

      惊讶之余,她就听到了一道稚嫩的童声。

      “师兄,我怕……”

      苡鸢蹙着两眉,循着声音找寻那抹身影。

      终于在从天落下的流水背后,看到两个小孩窝在湿漉漉的洞口,彼此依偎着取暖。

      女孩眼角噙着泪,鼻尖通红:“师兄,睢清害怕。”

      被唤作“师兄”的男孩伸出长臂来,用衣袖为她拂去止不住的眼泪,声音轻缓温柔,却隐隐含着陈旧的伤感:“阿清莫要再哭,此后,便是师兄护着你,好吗?”

      这时的他们刚刚才从道渊太尊闭关修炼的地方回来,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们,道渊死期将至、道渊不堪重任。

      从前太尊统揽霜羽巅上下,那些人把他们两位捧在手中说着甜言蜜语、恭敬之话。
      却在黑暗阴森的背后,隐了一张又一张虚伪的嘴脸。
      终在这一日,暴露无遗。

      李睢清不敢将他们伪善的心声说出,全在心中憋着不语,可这些话对她而言,终究是太恶毒了。

      是下地狱的诅咒,是碎尸万段的恶念。

      她在大师兄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却又在他温柔的轻抚中渐渐平复了心情。

      可大师兄说话不算话。

      他没有守护好李睢清。

      二十年前,他下了山,不余一丝留恋,走得绝情急切,将李睢清挽留的手一再退回。
      李凪廉手握竹笛,在衿浣派的大门下,给她画下一道阵法勒令她不准再上前。

      她是霜羽巅最后一位圣女,是衿浣派唯一能打出去的王牌。

      传言她生性清冷,心中柔软,不施粉黛仍一貌倾城,长剑一舞众生倾倒,是苍山上吹风雨而不倒的皎洁雪莲,是万物复苏后生灵俱赴的希望。

      但那日,李睢清忘却了这一切,剩给她的只有昏天倒地与无尽黑暗。

      在小小的阵法内,她徒手撕开火盾,十指皆染上了腥红的血,毁了一半的面容,越过千险万阻也要跑向李凪廉。

      她是一路爬着下去的。

      李凪廉有意放缓了步子,等她上前。

      终于在李睢清趴伏在地上也要牢牢用双手环住他的大腿时,在李睢清奔溃的哭声后,说出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阿清,我要寻的是一百年前的真相,这并非儿戏。师兄不想你卷入其中,这一切还太早了。放手吧。”

      他一滴泪也没有。

      李睢清仰头望着陌生的他,将他眼中的寒霜全数揽下。

      他分明是在骗人,在故作绝情。
      他在心中一遍遍道:阿清,对不起。

      既说着抱歉,那为何不曾有过留恋。

      李睢清突然怨恨为何独她一人能通心,又为何只她与师尊二人知晓此事。

      师尊授她以通心之术,为的是让她远离是非,看清真相。

      现如今,真相才是最为残酷的。

      身后渐渐涌上宗门内的弟子,苡鸢远远看着,心中不悦。

      那群人蛮横地把她从地上拉起,生硬地掰开她的十指,将她与师兄就此分离。

      掌门跟着前来,恨铁不成钢一般地打了李睢清一巴掌,朝她大喝:“混账东西!你大师兄下山,为的是天下黎明百姓的福祉!为的是这千万苍生!你如何敢做出这样龌龊之举,一再阻拦你师兄!混账!”

      她吃痛地别过脸,浑身上下都因这一巴掌的突然降临而变得火辣。

      她听到师兄的心声,他说着心疼的话语,说着要将掌门狠揍一顿。

      可师兄还是那样,瞧都不瞧她一眼。
      拜了一拜掌门,随后拂袖而去。

      李睢清绝望地陷入了地狱中,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了。

      可是她想问师兄——
      既是为苍生,那为何要对自己不管不顾。

      她亦是苍生。

      她在那一刻心死,任由宗门的人摆布。

      脸上毁了容,而隔天便是所谓的两派交往之宴。两名女弟子架着她坐在铜镜前,眉眼间写尽心疼,替她涂抹着膏药,打着厚厚的珍珠粉,如同提线木偶。

      耳畔,咒骂声渐渐清晰:
      “也不敢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大师兄下山为的是大翎王朝,往大师兄身上赶着凑,真是好笑。”
      “既然毁了容,那便撤了她圣女之名啊。掌门也真是,为何偏偏就她一人能做圣女,我不行。莫不是……其间有什么交易?”
      “不要脸。”
      “贱.蹄子。”

      李睢清在铜镜前冷静得不太寻常。
      灵魂飘飘而出,躯壳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苡鸢的神魂就立在她身后,沉默着。
      若她也算是在场的一个人,那么,狭小的房中,四个人心绪各异,只有苡鸢是心疼李睢清的。

      她以为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这其中的苦啊怨啊,不能再多了。

      可知镜却说:“苡鸢,还有一幕。这才是关键。”

      果不其然,下一瞬苡鸢就来到了汀烛大殿内,此情此景发生在两月前。

      烛火通明,照耀了大殿内原本的黑暗。

      一条玉石大道开在殿内,光洁的地面映出李睢清项首低垂时隐藏的失落之容。

      掌门道奕在高座上声色俱严,斥责她:“女子如何当家?!现如今,是我要退位!你师兄不在,那便是整座霜羽巅的大师兄不在!那么略过你,这掌门之位难道不该是你师弟凌昀坐吗?你有什么好质疑的?”

      座下,窃窃私语声四起。

      全都在讲着她一介女子不该来争这个位子。

      李睢清并未说自己一定要当这竞争者,只是觉着,一山之首,一门之主,该是强者居之。
      又或是说,掌门人不该是李凌昀。

      李凌昀做不到的。

      他法术拙劣,待任何事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天生不是修真的料。
      更别提他常年对同宗门师弟师妹的打压。

      再说,李凌昀从未在考试中赢过她,每次都是在剑指其面时哭着跪地求饶,“哎呀,师姐,你不要打得这么凶好不好?”

      可到最后,李睢清和李凌昀得的分数是一样的。

      李凌昀是掌门之独子。
      无人不得让他。

      传位承袭一事更是理所应当。

      可李睢清认之不妥,霜羽巅不该是在他的手上。

      可她得知此事时早就为时已晚,一群长老在汀烛大殿内暗暗同意道奕所说,心中也认定了他为掌门人。

      于是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她快步来到长老大会中,长跪在冰冷的玉石上不起。
      这是自大师兄走后,她第一次向掌门下跪。

      一时情急之下,她也说不出什么不好,说出李凌昀当掌门的不好。
      更不知,当他们的那一句“若凌昀不是掌门,那还能有谁当掌门呢”落下时,她的回答又该是什么。

      千万种疑声之下,她隐隐下了决心:“我来。”

      整座大殿忽地闹腾起来。

      窃窃私语声无数。

      拿她是女子说事,又拿她不自量力说事。

      她本是情急之下为应付此句的话,却不曾想,要遭此质疑与不屑。

      于是李睢清更加坚定了。
      众人皆说不行的,她定要竭尽全力去做到。

      李睢清展现出原本该有的模样,跪得笔直,清冷面容令其余人暗自不爽,心道她为何不再是顺从的了。

      李睢清无视周遭一切,义正言辞道:
      “女子,为何不能当家?既说掌门,那该是强者居之,手握权利的人不能连同宗门的师姐师弟也斗不过。弟子比三师弟要强,那么为何,这位子坐的人不能是我?”

      道奕气急败坏,气得要冲上前打她。
      念及还要在座上维持威严,于是随手从尊座的扶手处拿起决策时用的掌印,重重地朝她脸上砸去。

      李睢清不躲,才养好的脸又在这一刻受了伤,一道细小的血痕在她雪一样的面庞渗出鲜艳的红色。

      如此夺目,四周皆是不解与惊讶。

      掌印为玉,也在砸在地上那刻支离破碎。

      道奕连忙从座上跳起来:“畜.生!你要死就给我死外边去!”

      李睢清仍旧道:“弟子——自请居在掌门候选之位!”

      那一日后,人人都在道霜羽巅圣女异想天开,觊觎了不该看上的位子。

      她便是在这时开始心中郁郁,渐渐起了逃离此地的念头。

      直到大翎国师李凪廉在陵州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开,她这才下定决心。

      一百年前的真相是如何,师兄又身在何处,李睢清全都要一一弄清楚,于是在第二日,也就是跟苡鸢一行人碰上的今天,决心下山寻人。

      遇到了苡鸢,又让她重回了原点。

      *

      识川此行便到此处结束。

      殿外天色已晚,大片的墨色在上空徘徊,鹅毛大雪丝毫不减。

      “哗——”一声,苡鸢回首,便见汀烛大殿的两扇门终于打开。

      李睢清从里面出来,眼神无光。

      在苡鸢往前走的一刻,这才勉强的抬起了嘴角微微一笑。

      苡鸢问:“如何?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她拼命搭起的大坝一瞬坍塌,心中洪流狂奔,在她委屈之时波涛汹涌。

      她鼻子一酸,又像小时候那样大哭了起来:“他让我下跪,一直跪。他一句话也不曾说,可我觉着很吵。”

      意思是说,所有的咒骂都隐在了心声中。

      掌门根本不顾她究竟是为何下山。
      对前来讲明的人全数赶了出去。
      叫她下跪,叫她忏悔,让她摆清自己的位置,她是傀儡,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一切的决定,都该由他定。

      苡鸢共了情,轻轻拢着她瘦弱的肩膀,又觉着不够,于是侧身来将她抱住,缓缓地顺着她的抽泣轻柔拍打她的背。
      道:“没事的。”

      她继续哭着,觉得怎么哭也诉不完这些苦。

      在霜羽巅下的一面之交,一句简短的介绍,便够了,她是完全相信苡鸢的。
      是除师尊和师兄外,她最想依赖的人。

      苡鸢松开了怀抱,转而抓牢她冰冷的手,轻声道:“回我们那吧。”

      点点泪光中,她颔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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