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202、第103章 曲奏孤魂，长歌起

　　周围一圈的海灵妖暴死，苏璃听着那肃杀的乐音，抹去了小脸上的血与汗，转过身，一时之间竟是有点懵。霜儿这是，用琴音当武器？

　　显然，这一招效率奇高，那纤纤玉手在琴弦上飞舞，便能有一道道几乎难以看见的劲气飞舞，如同一根根狂乱而舞的细线，所到之处，无所不斩。那琴弦之音，此时无异于杀妖利器，疯狂夺取着一个又一个海灵妖的生命。

　　此曲，名曰《苍竹》，是竹歌所作。少年时的竹歌，的确天赋异禀，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学得很快，在奏还没被宗主捡回宗门之时，他便已是宗门内的天纵奇才了。而在奏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便入了声乐之道，作一首曲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能以此曲真意化作力量、并通过乐器进攻，便是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创举了。

　　以七弦琴演奏《苍竹》，用上那些奇特的技法，便得一妙法，谓之——苍竹七弦杀。

　　就像此时，七根琴弦的震颤与共鸣，正无情地杀戮着，血色融入黑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反而激起那黑水如同沸腾了一般，涌出了一只又一只外形诡异奇特的海灵妖，但却又像割麦子一样，轰然倒下。死去的海灵妖，切口断面平整无比，甚至可称得上是光滑，可见那一道道劲气威能的恐怖。

　　琴，是奏最早接触也是最爱的乐器，同时，也是她最早接触的武器——比其他任何武器都早，当然也包括剑。

　　苏璃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虽然看不见她的手，但也能想象那青葱在弦上上下翻飞如蝶舞起落的场景，那是何等的美，又是何等的力量。她该是无人可敌的，至少在这一曲里。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琴，是琴啊！

　　那天在聚香楼，那面纱女子手中的琴啊！

　　霜儿，就是那个面纱女子啊！

　　你到底还蒙骗了我多少？

　　苏璃呆愣愣的，双目失神，眼中都没了焦距，似乎保证站着而不是跌落下去，已经是她所能维持的极限了。

　　颜霜身前架起来的琴，自然不是聚香楼那边断去一弦的琴，按苏璃的视角，她也压根瞧不见琴的全貌，也无法判断二者究竟是不是同一物。但她不需要看见，也不需要对比，自颜霜取出琴奏鸣而战时，她就反应过来了，那个面纱女子，就是霜儿啊！

　　彼时的她，还带着些许恣意，随心妄为，善解人意的同时又还不失任性，前者是对瑾白，后者是对苏璃。她那样的性格，原本与霜儿几乎是判若两人的，但现在反应过来的苏璃知道，面纱女子的这性格，与奏又是何其相似？

　　串起来了，又串起来了。

　　苏璃也还不知道，为何隔了这几天，霜儿的性格就完成了飞快的转变，但她也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多想了——她的思绪，已经清空了。一时间，浑浑噩噩，无所适从，不知何来，不知所往。

　　方才还想着莫要恋爱脑，结果一有什么情况，还是义无反顾地往着恋爱脑的死胡同钻，如此看来，苏璃还确实是个死恋爱脑没错。

　　没有了玄气傍身，颜霜也无从觉察身后的小姑娘又开始陷入了胡思乱想，在她琴声的领域内，任何敌对气息都会被琴弦斩断——至少在这一曲完结之前。

　　苍竹，是一首铿锵有力的曲子，奏鸣而起，像是处在天地肃杀的晚秋，一人一剑，在竹林之巅等着那宿命之敌。风萧萧兮，吹得竹林中的竹叶摩挲得沙沙作响，如血残阳映照着万物，天边云霞，如火炽烈。这场对决，从黄昏战到子时，从夤夜杀到破晓，从朝阳一路再次来到天地纁色。一日激斗，酣畅淋漓，伯仲之间，各自负伤，饮酒而去。竹叶泛黄的竹林依是那般冷清萧索，唯有落日余晖，还给这天地染上几分暖色。

　　此曲落幕，方圆百尺之内，再无半分海灵妖活动的踪迹！

　　不远处依然有着数不尽的海灵妖游曳，它们不知疲累不知痛苦也不知恐惧，前方熙熙攘攘的阻碍没了，后方的海灵妖便再度一拥而上。它们咆哮，它们怒吼，但也掩盖不了它们的种族文明已经覆灭在九千多年前的事实，只能日日夜夜毫无理智毫无意义地残喘着，不知生为何，死为何，就像是了无生气的傀儡，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抵抗下一波海灵妖是一会儿后的事情了。颜霜稍稍平复着略显急促的呼吸，抚去额间细汗，起身回首看向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苏璃——一曲终了，她终于觉察到了阿璃的落寞，而聪慧如她，也从那眼神中看出了太多太多，比如说，阿璃再次胡思乱想的根源。

　　“那天不算是我，至少不完全是。”

　　她没有等苏璃问话，径自说道，但随后就像是赶时间似的，也没有等苏璃问出那句“这是什么意思”，便继续说道：“我在很久之前便知晓你会来到蓝晶，故而我这一次成了颜霜。但我终归是一个人，在一个世俗国家里，寻你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我施展了曾在宗门所学的秘法，分出了数个化身，让各化身去往了蓝晶的各种地方。”

　　苏璃则是安静听着，似乎只要一听她安静婉和的声音，自己的心境就会迅速平静下来。一番话，虽说有些令她惊讶，但受过无数网络小说熏陶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当然，她还注意到一个词“这一次”，意思是，霜儿曾经也充当过其他的身份来等待和找寻自己？

　　颜霜继续说道：“化身并不是完全复刻我自己，她们可以拥有我的部分能力。但而今我的性格……恐怕不适于交际，也便难以寻得你的踪迹，而曾经奏的性格，无疑是更为合适的。所以，你在聚香楼所见的我，是我的一个化身，我当时甚至都没能确认我所等之人便是你；而在你笄礼上与你切磋之后，我才确认了此事，彼时的我，部分化身回流，心性还未稳定下来；而在苏府上住下的我，所有化身回归，那时才是最真实的我。你知道的，我无需对你隐瞒这些的，阿璃。”

　　她说完这些，纤手又在琴弦上弹拨了几声，最先靠近的几只海灵妖，瞬间被无形之刃切成了两半。

　　苏璃瞧着她一下子又少了一份血色的唇，心中又开始了隐隐作痛。

　　串起来了，这些都串起来了，之前觉得她对自己越来越温柔，也是因为她化身的回流而导致的心性不稳，后续慢慢调整回去，才是最真实的她。

　　自己该生气的，可为什么又气不起来呢？是因为她履行了承诺“过两天”对自己坦言，还是因为她唇上渐淡的血色？

　　愈发接近的海灵妖，依然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无穷无尽，望不到边界。虽然此时离禁神领域的边缘很远，已经瞧不见正常的深蓝海水了，但苏璃也知道，剩下的路途，更为遥远。

　　苏璃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轻颤着说道——

　　“霜儿，我们回去吧。”

　　轻轻的话语，带着数不尽的疲惫，像是历经沧桑想要一个安稳归宿的迟暮老人。

　　但这一次，一向温柔应她的霜儿却并未应下来，她轻轻蹙了蹙眉，反问道：“回去，回哪儿去？”

　　“回蓝晶，京城，或是南陵，皆随你。”苏璃看着颜霜，睫毛轻轻颤动着，眼中闪着微光，渺小而脆弱。

　　“阿璃，此事若不解决，那芥蒂便会永远存在，包括你，也包括我。”颜霜轻轻晃首，“而今，我们已经回不到初见之时了。”

　　苏璃微微一怔，心中的无奈、委屈、怨怼等等一系列的情绪像是突然一起漫了出来。她忍着眼角的水光，想起了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可世事发展，又怎么可能一直停留在昨天？

　　“待入了恶魔 岛，你寻回你该有的记忆，届时一切皆由你。”颜霜认认真真地说道，挥手一剑，凌厉的剑气斩在了一只海灵妖上，但却并没有像先前一样把它一刀两断，而是划开了一道口子，兀自流淌着鲜血。

　　“但现在，还不行。”

　　她背过身去，总是平静而毫无波澜的眼瞳，而今也可隐约窥见淡淡的水光。

　　“我们过不去的。”

　　“不，我们过得去。”

　　她回到了琴边，盘腿坐下，青葱般的手指，再度按压在了琴弦之上。

　　“霜儿，你已经很累了。”

　　颜霜心中一颤，差点误震了琴弦。她没有回头，而是在稍稍平复了心情之后，撩拨了一下琴弦，把靠近的海灵妖再度击退，平静道：“当初洛魂能把奏带上恶魔 岛，如今我也能把你带上去。”

　　苏璃闻言，只觉眼眶已经湿了个遍，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满手湿润。

　　何等倔强的姑娘。

　　而那姑娘，正弹奏着瑶琴，目光冷清，奏一曲长歌，奏一渺孤魂，奏一段，这世间所有的爱恨别离。

　　世间最为善变是人心，最为亘久的，同样也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