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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寝同床时各心事,明堂内外两沉吟 ...

  •   夜晚的玄明殿有种说不出的空灵。

      武怀圣和衣躺在榻上,仰头望天。窗外月照一天雪,雕花的轩窗透着屋檐下的玉色冰凌。

      锦被又滑又软,总好像带着几许冷气。

      武怀圣没忍住吸了吸鼻子。这点儿动静,在格外空灵的宫室里被成倍放大。

      荀甫欣刷地一下睁开了假寐的眼。

      “陛下冷吗?”

      武怀圣点头,借着幽幽月光一看,荀甫欣穿着她先前赏赐的蚕丝睡衣,薄而莹亮,就是看着不怎保暖。此时她肩头乌发带着一截衣襟坠下,露出半边雪白皮肤。

      武怀圣眼神微暗,收了视线,调侃道:“老师还真是挺抗冻。”

      荀甫欣就要起身。“臣去加些炭火。”

      武怀圣一把拉住她。“这个时辰,宫人们都该睡了。”

      “那臣亲自去。”

      “不许去。”

      武怀圣压低了声音,手上力道也猛然重了些。开什么玩笑,夜半三更、深宫内院,武怀圣从王府带来的那几个人丁都睡下了。这后宫之中还不知道埋藏了多少荀甫欣的眼线,岂能容许她随处乱走?

      荀甫欣眉间一皱,低头望着武怀圣抓着她的手。

      武怀圣坦然一问:“你会烧火吗?”

      荀甫欣的神色暂顿,愣然摇了摇头。武怀圣趁其不意,把两侧的帷帐解下来,挡住了所有的光。“朕不冷,老师身上倒是凉飕飕的,不许再乱跑了。”

      “臣天生体寒——”

      武怀圣掌间猛然施力,将已经半坐的荀甫欣压回被褥间,半边身子悬在她上方。

      “少再狡辩。”

      唯清幽的月光透过帷帐照进来,落在荀甫欣的脸上。从这个角度,荀甫欣抬头也看不清武怀圣的表情,而武怀圣缺凑得很近,能将她的神态一览无余。

      从咬肌判断,她现在应是很紧张,哪怕神色依旧淡然。

      武怀圣嘴边挂着笑,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将她故意错开的眼神扳回来,双目直视进眼底,仔细探究着。

      等了几秒,荀甫欣仍没有任何反应,便愈发放肆起来。

      “老师今天怎么忽然有心情穿臣给的这件衣裳了?”

      武怀圣初登基之时,听身边人说起宫中礼节,曾经赏赐给荀甫欣数件绣金的官衣官带,却从未见她穿过。今夜留宿玄明殿,她却莫名其妙穿着本该现于前朝的隆重。

      荀甫欣张了张嘴,但许是仰着头的角度不舒服,竟什么也没说,又闭上眼忍耐。

      武怀圣忽然觉得无趣,便松了手。

      荀甫欣闭着眼缓了一阵,再睁开眼时,满身都是清淡优雅的克制,咬字清晰、无情。“御赐之物,岂敢轻贱。”

      武怀圣本来也打趣而已,见她这副紧绷着的防备模样,倍感意外,再联系今日种种一想——

      入夜后才从城郊往回赶,来去误了两个时辰,而荀甫欣破天荒地主动进宫,在大雪天里等着她。

      再加上晚膳时言盛时得那一番挑拨,若非枕边这人冷得像一块冰疙瘩,眼神也全无波澜,武怀圣差点真要以为荀甫欣对自己一片痴心、爱得不肯自拔了。

      她们二人的身份地位太特殊,愈是好的愈像演的。

      这一点,荀甫欣久经官场,恐怕比她更清楚。

      所以从武怀圣第一次忍不住托辞将荀甫欣留宿在宫中时起,这场戏便开始了。

      而她必须演得滴水不漏,至少不能先一步败下阵来。皇位只有驾崩少有退休之说,她可输不起。

      “你该不会是在讨好朕吧?”

      她轻描淡写地一问,感到身边的人浑身又是一僵,心也跟着寒了。

      “臣没有……”荀甫欣答得有些虚弱,气息不稳。

      “朕想也是。”武怀圣慢吞吞地陈述,“老师是何等高风亮节之人,不耻于媚上。”

      荀甫欣在边上狠狠一抖。

      “请老师安心。虎龙军之事既然交给了老师去查办,最后真相水落石出,朕什么都不会计较。”

      谈及政务,荀甫欣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又恢复了讲话的能力。“陛下放心,臣定殚精竭力——”

      武怀圣一条胳膊揽过去,将想要起身施礼道人按了回去。“不必——你见过哪个臣子在皇帝床上行礼的?”

      她是想得活跃一下气氛。果然,荀甫欣笑了,笑得莫名有点心酸。气氛也忽然静下来。

      一定是朕看错了。

      “快睡吧,明日还要早朝。”武怀圣转身缩进被子,经过刚才那番折腾,早也不觉得冷了。

      “嗯。”荀甫欣闷闷地应了一声,难得乖巧。

      好像敲打过之后变乖了——这是武怀圣迷迷糊糊入睡前的最后念头。

      好像,是个好消息。

      一夜清梦,良辰好景,醒时日光正明。

      武怀圣条件反射性地转头去看枕边,忽而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声响。武怀圣警惕地看向床头的一把天子剑,凛声问道:“谁在那里?”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竟是一身赤色朝服的荀甫欣。

      赤色比正红更浅更润,如春日新雨过后的盛桃,摇曳在暖春温润的日光之下,连海一片,汪汪动情。

      大周的文官朝服。武怀圣其实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祖宗要选这么鲜艳的颜色,给一群大老爷们穿——不觉得晃眼吗。

      往日上朝时看着那满殿乱晃的一群萝卜茄子,武怀圣曾想象过荀甫欣穿上会是什么样。

      佳人配佳服,乃天国绝色。

      多日想象都抵不过突如其来的视觉惊艳。荀甫欣平时多穿冷调素色,衬得单薄眉眼如玉如松。

      此时她穿着朝服,是更加正式的装扮,却因着反差,显得人皮肤更嫩、嘴唇红润。梅花喻君子,更衬映荀甫欣如泠泠泉水般温静的气质。

      “陛下?”

      荀甫欣从屏风后走出来,脚步有点急,神色不那么自若,像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

      武怀圣连忙下床。“怎么了?”

      “这两个扣,臣怎么系?”

      “……”

      武怀圣沉默着揽起下床时荡开的衣襟。

      很好,这一屋子皇亲国戚,凑不出一个会穿衣服的。

      荀甫欣面露羞色。“是臣愚笨了,只是这朝服形制与一般衣服不同,臣以前没穿过。”

      武怀圣突如其来了一阵表现欲。“朕来试试。”

      总不能比天子冕服还复杂吧。

      武怀圣凑在身前,晨光熹微,她为了在那一团娟色织物里辨析清楚,只能不断地往荀甫欣的身边凑。

      是不经意的,荀甫欣一缩脖子,愕然抬眸。

      弱冠天子比她高出半头,此时认真地数着她前襟的扣子,全神贯注,眉头都拧成了小小的“川”字。

      荀甫欣如同着了魔一般抬手,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陛下,快早朝了,我来请怀烈侯大人。”

      沈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等得十分焦急。平日里,这个时辰怀烈侯早走了,今日怎么还在,莫非新政出了什么重大的问题?

      这一喊不要紧,荀甫欣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武怀圣也猛地回过神。

      “……系好了。”

      “多谢陛下。”

      荀甫欣穿戴整齐,不忍留内官在外等候,匆匆便要去了。她走到殿门口,擎手推门。

      二人分头前往早朝。武怀圣在路上想,自从她登基以来,所有人都提醒她提防荀甫欣,说此人为三朝元老、权势高深不可度量。可事实上,荀甫欣既没有一官半衔、更没领过朝廷俸禄;她掌握禁卫军兵权、又是开国元勋虎将之后,难怪众人对她如敬鬼神。可似乎总有哪里说不通,这样一个人若想要权势富贵,还有什么得不到?

      权势滔天、又无官无禄的荀甫欣究竟想要何物——同床共枕了半个多月,武怀圣竟没有看出来。

      那时候她年少,确不知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再多权力与名誉,都难以换得的珍宝。

      *

      清晨。

      明堂之下,百官陈列。

      荀甫欣中途被沈源领着过来,插进了队伍。

      周全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话说昨晚——”

      “上朝时不许交头接耳。”

      “——这不是还没开始!”周全一翻白眼,转又压低声音,“陛下与你如何了?”

      荀甫欣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

      “注意言辞。陛下能对我怎样,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周全变了变脸色。“你可别太纵容了她。若非有你辅佐,她如何拿稳这皇位?”

      荀甫欣抬眼,看向金碧辉煌的明堂,深沉一笑。

      “只怕是,她日日夜夜都忘不掉。”

      周全皱眉纳闷,也不再多问,转向正题:“前日牵涉太子党互相弹劾的萧、张二人,我已将底细盘得差不多了。今日上朝,便能见分晓。”

      “牵涉的人多吗?”

      “非常。”周全点头,”多到保准你满意。”

      荀甫欣浅浅一笑。“办得不错。由谁来上奏此案?”

      周全答:“廷尉张弛。”又一位人如其名的大周骨干。

      笑话,他宰相周全哪能亲自上阵去弹劾别人呢,那他还周全吗。

      不过他看着眼下执迷不悟的荀甫欣,长叹一声:“我和你打个赌?”

      荀甫欣挑眉,防备地看着他:“打赌?”

      大周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在百官列首互相低语。武怀圣从后殿中一出来,遥遥地寻找着什么,入眼便是这一幕。

      天子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长阶之下,周全解释道:“待会儿张廷尉上奏时,我出言相阻,挑衅天威。你看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荀甫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何必故作此态。我只是为陛下效应尽之力罢了。”

      周全无语:你看看你们俩这样,像普通君臣?

      “甫欣真是迟钝……等一会儿,看我给你表演一下,什么叫正常的君君臣臣。”

      除去低语的两人外,不少官员都注意到皇帝已经现身了。气氛被压得很低。朝会尚未开始,空气里已然弥漫着风波。

      明堂内,武怀圣阴气沉沉的目光扫荡长阶。

      沈源打量着皇帝过于黑的脸,缓缓开口:“陛下,这周宰相和怀烈侯站在第一排私密交谈,虽说是夫妻,也是有失风化……”

      “闭嘴。”

      武怀圣烦躁地打断,甩起皓白披风,往龙椅里霸气地一窝。“宣百官上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寝同床时各心事,明堂内外两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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