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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嫁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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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初初听了这话,姚漪只觉得感动,心里却并未当真,然而没想到陆婉吟言出必行。
那一夜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亲昵了起来,其肉麻程度看得陆琰一阵阵心里泛酸,自小到大陆婉吟都是围着他转,哪里想到姚漪一来他便立刻失了宠。
彻夜闲谈的后果便是二人险些迟到,上了学堂之后陆婉吟才发现姚漪此人除性情柔弱之外于学业上也有些其他的问题。
美人是真美人,可美人偏科啊。
书院所授的课业中,姚漪除了女红刺绣之外,其他几乎是一窍不通,据姚漪本人所说,皆是因自小无人教养的缘故。奈何陆婉吟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护着她,只好白日里帮她在先生跟前打掩护,晚上回去帮她补习其他功课。
姚漪实在感动,每每回家定要带些街上时兴的物件给她,譬如胭脂水粉点心摆件等,让外边自由的气息终于刮过了陆家的高墙吹进了陆婉吟的心里。
少女时代的变化是非常迅速且肉眼可见的,连陆老爷子这样的老古板都能看见孙女身上发生的显著变化,女孩子们每日飞扬的裙角让他的心情都好了许多,是以陆老爷子子掏腰包给孙女做了两身裙子,然而见陆婉吟试穿之后又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裙子是好裙子,女孩也是好女孩,只是恐怕要二十年之后再穿才能觉得合适了。
快乐的日子如水飞逝,就在姚漪的笑容都越发灿烂起来时,十五岁那年的花朝节到了,当时已有不少人将姚陆二女并称江南双姝,十分关注最后一次考评的结果。
然而那一年,陆婉吟少考了两门课。
那年恰逢沈小侯爷出征归来又经扬州府公干回朝,大姑娘小媳妇早慕沈小侯爷盛名,各个拎着花篮捏着帕子将街上围的水泄不通,陆家的马车堵在诚辙寺外街动弹不得,周围都是卖东西的人家,等着趁此番热闹大赚一笔。
不光是陆婉吟的眼睛看不过来,连素来淡定的陆琰都兴奋不已,虽然年年花朝节他都可以借着送考的名义多饶三天假,然而这样的热闹却实在是头一回。
两街上卖东西的有不少都是和陆婉吟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这些清贫之家的女子迫于生计早早就抛头露面,扬州府的民风开化,时人也从不以女子做买卖有所异议。但平民人家的女儿越自由,世家的大门就关的越紧,连夹在两股风其中的陆家都盖起高墙。
诚辙寺内外皆是繁荣花海,然而无形之中划分出一道天堑,隔开了两个世界。诚辙寺内的女子一举一动被放在固定的模具中精心打磨任人评论,诚辙寺外的女子一举一动却自由肆意大胆快乐。
见陆家的车架围在外围,已有不少大胆的女孩子过来敲车窗递东西,带着笑同她推销,“姑娘,瞧瞧我们家的东西,这都是手工做的,便宜又好玩……”
陆婉吟手里摩挲着刚买的竹编绣球,忽然觉得有些羡慕。
多好啊,你们卖货赚走我的零用钱,我却要去诚辙寺做个货物任人挑选。
她掀开车窗帘看着外边的热闹景象,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立刻转过去看了看旁边的陆琰。
陆琰这会儿正收拾着他刚买的大包小裹,开心到嘴都合不拢了,然而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陆婉吟兴奋的呼叫,
“二哥,我们出去吧……”
陆婉吟眼睁睁看着陆琰的动作呆滞了一秒,然后他刚买的那些宝贝就洒了一地,眼见着陆琰的嘴越张越大,陆婉吟立刻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强迫他合上,搞的陆琰差点咬着舌头。
然而等迟钝褪去之后,陆琰心里也隐隐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刺激感,他不像陆婉吟似的心血来潮,考虑的还要周全一些。进入诚辙寺内其实无需签到,考生只需报上名字,自有协理者帮忙寻找登记记录分数,是以就算是缺考,诚辙寺内的人也并不会有所疑问。但最麻烦的是,陆婉吟已考了两天,分数已然记档,若是缺考,就少了两门成绩,总评分数就会比别人差出一截。若是被祖父发现,那他俩只怕要双双去跪祠堂了。
陆琰将他的顾虑说与陆婉吟,陆婉吟仔细想了想,却觉得也未必如此,横竖百花榜上只有排名,又没有具体分数,只要祖父不刻意打听是不会知道详细情况的,更何况百花榜多少掺些水分,比如偏科的姚漪。
姚漪美貌时世所罕见,以至于这种考试她只需去亮个像就基本稳妥了,根本没有人在意她才学如何琴棋怎样,再加上她是姚大人的千金,自然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单论相貌,陆婉吟是远不及姚漪的,但其他几门课她自小认真训练,也都有认真去考,有那几门保底,想来成绩虽然不高,却也不会太过离谱。陆老爷子虽然对于孙辈的课业要求十分严苛,却从来不曾要求他们各个功名在身,想来只要成绩尚可,便也可以对付过去。
她将这些话一说,陆琰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虽说此事依靠几分运气,可天下凡是有需赌一赌的事,不都是赌这几分运气,是以陆家兄妹心一横便下了车,步行走至诚辙寺外,到了家中下人看不见的地方,便悄悄拐了出去。
凭心而论那日实在是玩得极其痛快,他们兄妹对沈小侯爷长成什么模样都毫无兴趣,然而街上耍把式的、说书的、卖货卖菜的却看得二人眼花缭乱,陆琰连连直呼纵使是回家挨了打也值当了。
陆婉吟拿着一个竹编的蝴蝶和一个吊篮,始终无法抉择,连摊主都看着她觉得好笑。这些东西原本是四五岁孩童的玩意,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早都去看旁边的水粉钗环了,只有她对着这些玩意儿仔细挑选,神色十分认真。
摊主好笑,“姑娘是给家里人买的?”
陆婉吟顾不得抬头,摇了摇头认真答道:“没有,我自己玩。”
听她这话摊主也觉得有些吃惊,几乎疑心陆婉吟在那他消遣,然而看陆婉吟见什么都新奇的样子,便陪着笑又问了一句:“姑娘怎么玩这些?小时候没见过不成?”
“见得少。”
没等陆婉吟答话,身边的陆琰便脱口而出。他方才已经走出几米远,转过头却发现妹妹不见了,瞬间便慌了神,然而没等他喊叫起来,就看见陆婉吟在他几步之外,对着孩童的玩具出神。
他自己走过去看了看,也觉得这摊主的手艺实在精巧,这些竹编的物件比他们从小到大见到的玩意儿都要精致几分。
正在他俩围着这个摊子细看的时候,旁边突然吵嚷起来,陆家兄妹细听,才知道是那沈小侯爷已经从街上过去了。
“沈小侯爷走的那样快,我都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可惜了人家早起化的妆……”旁边一个女子路过抱怨起来。
“能有什么样子,是个人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他沈小侯爷还能长出三头六臂不成?”旁边卖甜酪的摊主似乎颇有些不解这些女子的行为,不屑地摇了摇头。
然而这买竹编的摊主却似乎不大认同,远远应道:“这话可不好说,这些天有人说沈小侯爷高大威猛豹头环眼貌似张飞,也有人说这话是无稽之谈,沈小侯爷是难得得儒家,翩翩公子一表人才,生得就像……”,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像什么,又见旁边那摊主正盯着他,不甘示弱地拧了拧脖子,眼光在人群中飘转了一圈,不知道瞧见了谁,大声地叫了起来,”就像、就像那边那位公子一样!“
陆琰和陆婉吟回头去看,只瞧见了人群里一个瘦削的侧影,立刻就不见了。陆琰暗自揣测是这摊主胡说八道,然而又见摊主一副大有感慨的样子,“这人啊,还是神秘些好,神秘些才能让人觉得有趣……”
陆琰听这话颇觉的有些道理,正准备同那摊主再讲上两句,就见旁边摊主摇了摇头,“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什么好琢磨的,还不如我这甜酪,垫在手里有分量。”
就在陆琰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间听见陆婉吟叫他,陆婉吟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冲着他笑得心花怒放,“二哥,你吃不吃甜酪?”
旁边的摊主闻言立马麻利地拿起勺子,比陆婉吟笑得还要灿烂些:“怎么样?姑娘,还是我这实在的东西好吧?”
陆婉吟眼巴巴地盯着摊主手里的勺子,认真点了点头,“嗯,我也喜欢实在的东西。”
吃完甜酪天已经黑了大半,而那买竹编的摊主和买甜酪的摊主还在就所卖的东西实用与否相互挤兑,陆琰不敢再停留,拉着陆婉吟东拐西拐回了诚辙寺门口。
车夫老严见他二人回来笑了笑,随口问陆婉吟道:“三姑娘考的怎么样啊?”却见陆婉吟神色尬尴,支支吾吾的,老严疑心是考砸了,便也不敢再说话。
唉,老严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是这车里寒窗苦读的三小姐可怜些,还是家中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怜些。
老严心想,若是也能送去读书就好了,要不然……他转过头去看了看马车,觉得此事若是去求求二少爷,恐怕可行。
陆二少爷此时神情十分复杂,这会儿坐在车上他才觉出自己胆大,一边仔细盘点着今日从街上淘来的东西,一边又有些紧张。
幸而陆老爷子并未说什么,大约是天色晚了而他又吃过晚饭不久,这会儿已经有些迷瞪,强撑着问了几句为何晚归,听陆琰说是因为街上人多马车难走便也放了心,又嘱咐了陆婉吟如今是大姑娘了,出门需得丫头跟着不得冒失之类得话,便也就放过了他们,
可回了自己屋子,陆婉吟才发现贴身的帕子没了,不知道是何时掉了,心跳便有些加快,然而想到今日沈小侯爷过扬州,大街上恐怕到处都是帕子,也就放了心,只等着十日后放榜。
结果与陆婉吟所估计的相差不大,姚漪仍是百花榜第一,而她因为缺考两门,已经排在了第四。三年的总榜上,姚漪也压她一头,成了名副其实的花中牡丹。
姚漪笑得羞涩,拉着她的手直说侥幸,想到父亲在看了榜之后对她的态度便十分开心,而陆婉吟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想起缺考的刺激和那几乎能称之为人生中目前为止最快乐的日子,也非常开心。
只是未到半年,姚家就接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圣旨。姚家出了太子妃这事让姚大人很是扬眉吐气了一阵,而扬州府内人人赞叹,大有“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之势。
没有人过问姚漪的意见,家中通知她不日就要将她接回备嫁,好不容易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她彻夜难眠以泪洗面,每天清晨陆婉吟见她的眼睛都是肿的,然而陆婉吟也不知道该劝她什么,不详的感觉笼罩在她心头,直到姚漪回家前的最后一日,夜间姚漪又来敲了她的门。
姚漪倚着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苦,哭得肝肠寸断,抽抽嗒嗒地同她诉苦:“陆妹妹,我不想嫁他……”
陆婉吟伸手搂着姚漪的背,仔细回想起上课时姚漪的眼神透过屏风锁定的影子,心中对姚漪想嫁谁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然而世家与寒门一天一地,更何况……姚漪便不是圣上赐婚也绝无可能嫁与心悦之人。
若说她和姚漪的初次夜谈,她觉得是交浅言深;那此刻交情至深,她却已经不敢贸然将姚漪的心事点破。而姚漪的婚事又将她从前没有思考过的另外一个问题摆上了台面。
我的婚事父亲能做主吗?
祖父能做主吗?
我将来会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