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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大婚的那一天,张良一个人来了,馆舍里的人,基本上都在外面,等着伏念来迎亲,只有卫庄一个人,端坐在案牍旁边,看着什么。
      看见他来了,卫庄才合上书站起来,张良注意到,他看的是《礼记》,想必,已是烂熟于心了。
      正打算坐下来,却让卫庄给拦下了,“不忙坐,还有件事情,请子房帮忙。”
      张良道:“何事?”
      卫庄引着他到了馆舍的后面,“其他人都在忙,请子房帮着准备些一会需要的茶。”
      张良知道,他说的是师哥和公主第一餐时,要用到的洗手的,原本是茶水,不知为何,流传到了现在,就成了茶水。
      张良颇有些无奈,但还是照着卫庄说的,开始准备茶。
      “把茶饼在火上灸烤,然后捣碎研成细末,冲入开水,再加葱、姜、橘子调和。”卫庄笑着说完,就看见张良一脸的委屈,“这是女孩子做的事情。”
      “确实,委屈你了,可也没办法,公主不能做这种事,麟儿还没醒,你们儒家又没有女弟子,还不能让别人来,所以,这活儿,只能你干。”
      张良撅着嘴,不情不愿,心说:不是还有你吗?
      的确,卫庄就站在一边,可他只是看着,不时指正张良工序上的错误,说的头头是道,连张良也不免有些佩服,难道,出身于鬼谷的人,都是这般?可看着盖聂,又觉得不像。
      这样想着,一不留神水倒在了手上,张良“啊”的一声叫起来。
      卫庄赶紧过来,看了他的手,张良哆哆嗦嗦把手放在嘴边不住的吹,卫庄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门去。
      不多时,捧着洗手钵进了门,钵里是凉水,张良赶紧把手伸进去,“呼……舒服多了。”
      无奈的看着张良的脸,卫庄只觉得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完全没有想到,日后,这个孩子成为了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几天,你还是仔细点吧。”说不清是嘱咐还是别的什么,话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说了,他也不觉得不妥,只是张良听了,觉得好像有别的意味,怪怪的,让人心疼,不禁蹙了眉。
      卫庄瞧着他的眼眸问,“怎么,疼得很厉害?”可也不像,他小时候也被开水烫过,没记得这么疼啊。
      张良赶紧摇头,“好多了,”然后看着卫庄,看着他木然地盯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张良才道:“到了昏时,就是大婚了。”
      卫庄点点头,“真快。”
      好像昨天才是第一眼见到公主的样子,没想到,今日的昏时,就要为人妇了。
      张良又问:“公主去宗室学了‘妇顺’了吗?”
      卫庄笑了笑:“儒家的规矩还真是多,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问这个?”说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颇有些不情愿说道,“自然学了,三月以前就学了。”
      所谓“妇顺”,就是女子在出嫁前三个月必须向女师接受有关的教育,地点是在公宫或者宗室,施教的科目有妇德(贞顺)、妇言(辞令)、妇容(容色)、妇功(丝麻)等科目,为婚后的生活做好各方面的准备。教成之后,要在宗庙举行告祭,祭品要用代表阴类的鱼、苹藻等水中之物。
      张良低着头,“难为公主了。”
      “她自己愿意,也就不算难为。”卫庄说完,看了看张良的手,“没什么事了吧?”
      张良点点头,“没什么了,”说着,就把手从洗手钵里拿出来,可刚一离了水,就感到一阵疼痛,赶紧又把手伸进去,“不成,还得再待会儿。”
      卫庄叹了口气,走过去,准备茶,他的手法很熟练,让人怀疑是不是经常做。
      张良问:“你在鬼谷的时候,也经常做这个?”
      卫庄没回头,手里也没停下,声音很轻,张良听见他说:“以前,很早的时候做过。”
      “哦,”张良应了一声,把手又往水里伸了伸。
      这时候,门口有人来了,那人恭敬说道:“卫先生,张先生,已到了昏时,迎亲的车来了,请两位过去。”
      张良立马站起身,手也不觉得疼了,赶紧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回过头来,“卫先生,你不去吗?”
      卫庄笑了笑:“还是不去了。”
      还是不去了——
      卫庄的话就剩了这一句,他的神情淡然,可是心里的想法,张良清楚,他只是不希望有墨家的弟子或者其他不相干的人看到他。
      “不行,公主的大婚,一辈子,就只有一次,说什么也要去。”张良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就往外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开始,卫庄是不情愿,让他拉出了门之后,也就按他的意思,慢慢往祢庙走了,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待迎亲的韩国旧侍。
      祢庙里已为祖先的神灵设了席,右面放着供神灵凭依的几。赤炼戴着发饰,穿着镶有黑边的纯玄色衣裳,在房中面朝南而立,姆站在她的右边。不多时,就看见了伏念,伏念穿的是爵弁服,下裳镶有黑色的边,看见赤炼,笑着伸出了手。
      赤炼抓着他伸过来的手,甜甜的笑了,那是卫庄和张良从未见过的笑容,那么美,那么单纯,只一心想要在丈夫的怀里获得温暖,操持家事,构筑两个人的巢穴。
      “这就是,做女人的幸福。”卫庄突然说。
      张良听了,不咸不淡跟了句:“那也要看自己是不是爱对了人。”
      两个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都不再说话,那一边,伏念站在东房之前、面朝北向者韩国的方向,行再拜叩首之礼,然后走下西阶,出门。赤炼也跟着走出房间,从西阶下堂,这时,站在阼阶上的韩公,从身边的侍者手上,接过绿色的长裙和银色的发簪,“公主,一路平安。”赤炼接过来,笑了笑,眼中含泪,从此刻起,她就不再是韩国公主姬謆了,韩公的夫人给赤炼系好小带、结好佩巾,如夫人给她系上盛佩巾用的丝囊,赤炼一一谢过,然后由伏念牵着手,登上迎亲的车,车是黑色的,带着庄严,她回过身,姆为她披上避风尘用的罩衣。伏念冲着馆舍里的人一揖,大家纷纷躬身,伏念转过身,上了车,车轮转动三圈后,由布衣的车夫代替了他。下了车,伏念坐上自己的漆车。
      “师哥要回去等着公主的车子了。”张良忽然生了感慨,“从此刻开始,就不是公主了。”
      卫庄看着前行的车子,忽然问:“你是算迎亲,还是送亲?”
      张良笑了笑:“我自然是公主的娘家人。”说罢,拉起卫庄的手,“走吧,还要看他们‘共牢而食、合卺而饮’呢。”
      是啊,还要看他们‘共牢而食、合卺而饮’呢。
      卫庄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张良的话,他没再多说,而是跟着张良还有其他宾客一道往前走。
      只是在经过“有间客栈”时,稍微饶了些路。
      到了小圣贤庄的门前,伏念已经等待多时了,躬身作揖酬谢来此的宾客。
      “师哥,很少这么高兴过。”
      卫庄笑了笑:“大婚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等你娶了麟儿的时候,想必也是一样的。”
      张良也笑了笑:“我只希望这一天快点儿。”
      “是么,”卫庄若有所思,“但愿吧。”
      他二人即从偏门走了进去,伏念远远看见了他们,突然,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意。

      很多年没有再来过小圣贤庄,这里的一切倒没什么变化,走在小桥上的时候,只是觉得池里的鱼少了些。
      张良看出他目光里的探寻之意,开口道:“卫先生,也不必奇怪,今日公主与师哥大婚,我命人捉了几条平日里游得快的鲤鱼,一会儿就端上去,想必味道不错。”
      卫庄听了,突然问:“这就是儒家所谓的‘食不厌其精’?”
      张良道:“就是这个意思。比起看来,恐怕,鲤鱼吃着更让人舒服。”
      卫庄笑了笑,不置可否。

      新房设在伏念的寝室。
      侍者已经把方才准备的茶水倒在洗手钵里了,赤炼和伏念分别在两个洗手钵里洗过了手,赞礼者站在一旁,已经安排好了新婚第一餐的馔席。
      宾客在席间坐定以后,就有侍女端着酒馔上来。
      赤炼和伏念的案上,黍和稷,以及调味用的酱、菹(腌制的冬葵菜)、醢(螺酱)、湇(肉汤)都是各有一份。鱼俎、豚俎、腊(风干的全兔)俎仅有单独的一份,放在两人的饭菜之间,供新郎、新娘一起食用,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旁边的赞礼者就走过来把黍移到二人的席前,又把豚俎上的肺和脊夹给他们。
      二人先吃了黍,又喝肉汤,最后用手指咂酱吃了几口,用了三次,赞礼者躬身致礼,命人撤了酒馔,然后侍女端了酒爵过来,二人执着,用其中的酒漱了漱口,待这名侍女收了酒爵,后面又来了一名侍女,端着的还是酒爵,俩个人倒不觉麻烦,用它又漱了一次口,放下了以后,第三名侍女端着酒卺上前。所谓卺,就是将葫芦对剖而成的瓢。两人各执一片像前两次一样,用其中的酒漱了口。
      席间于是响起了低沉的笑声,张良也笑着看向邻桌的卫庄,卫庄还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卫庄端着酒,饮了一口。
      张良也端起酒杯,酒气浓郁,是陈年佳酿,映着一室的烛火,摇曳着明朗的波光,他笑了笑,一口饮尽。
      喝得太急,喉咙火烧火燎的,张良用袖子掩住了嘴,小声咳了两声,咳到最后,甚至流出了眼泪。
      卫庄坐在一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默默地笑,子房,何必呢,既然高兴,何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呢。
      端起酒壶,兀自斟了酒,弥散在空气的酒香,勾人心神,卫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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