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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天地巨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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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凡触目可及之地,无一不是翻腾汹涌的黑水。
明幽出现在高塔之上时,遥望天地倾覆,视线随着天空骤然断裂流泻下的无尽金光落到昭华身上。
黑塔与半空相对而望,昭华颔首示意。
明幽站在黑塔之上,不动如山。
昭华道:“稍后,还望你将此地尽数封禁。”
而她会将业火覆盖在所有的黑水之上,但燃烧需要时间,待污秽燃尽,出身佛门的莲明会借取天道法则将从污秽中脱身的生灵遗念超度净化,重新融入世间,但这一切不能在与这天地相连了。
否则,蓬莱之难会将再一次上演。
极西之域,就是昭华选定的注定陷落于天地的领域。
她会将这片引渡湟水污秽的土地和荒古留下的虚无之境相融合,使其彻底独立于三千世界之外,成为新的境。
驻守在明幽城万年的明幽,是最熟悉极西之域的人,也是最适合守境的人。
一旦新生的境形成,她便会化作业火从此不复,而莲明也会注定永留境中涤荡污秽,但世间变数太多,昭华并不能全然笃定在境稳定下来之前能够无人来扰。
明幽,列十二神位之一,除了天道命轨,能够从他的防范下突破的人寥寥无几……
至于那两个,钟离雪会为了她不惜一切代价拦下来的。
回到极西之域的明幽好似和沧澜之时的明幽沉微半点也不相同,一身宽大的黑袍斗篷,将瘦薄的少年身躯尽数笼罩在黑暗里,迟钝又木讷。
好半天,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必,不辱使命。”
明幽这副样子反倒和昭华曾见过的模样重叠,只是曾在沧澜见过的那个别着弯刀,走起路来铃铛环佩作响的红衣少年实在印象深刻,让她又忍不住回头望向他。
只见,明幽苍白的脸上神情温和,仿佛了然昭华的疑惑,缓缓开口:“殿下,我当人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但比起当人,我更希望这场劫难彻底终结。”
“我由衷地希望这世间再也没有这般天地凋零的覆灭之难。”这样,他所钟情的人类便可以长长久久、安定地生活下去。
极西之域是个会吞噬记忆的地方,他关于万年之前的记忆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他前不久的记忆仍然存在,并且深刻、鲜活。
明幽从很久之前便在想一个问题,坐在黑塔之上日日夜夜地想,但有时候记忆消失地太快,思考出来的答案转瞬即逝,来不及捕捉。
他为什么要活着。
漫长地时间并不能让他思考清楚这个问题,但沧澜界那段为人的日子让他有了几分头绪。
从天道境中回来,他隐隐约约就知道昭华会来找到自己,但那时候的他依旧不能够给出确定的答案,所以他追着那段流光溢彩的星星入了三千世界。
此刻,明幽前所未有的清楚他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砰砰砰——”
黑袍之下传来剧烈的心跳,那是他在万年之中都未曾感受过的激荡。
他一直在听,他听得很清楚。
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那么昭华和她身边的那个小和尚投身在境中时,他应当也会泯灭自我意识,彻底化作极西之域的屏障。
他已经不再需要再一个万年的孤守了。
而带着神位彻底成为极西之域屏障的他,对于极西之域应当会比继续活下来的他更有价值,更坚固。
昭华收回视线,只微微点头,缓而庄重。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切早已行尽路的终点,所有人都了然于心。
她开口:“莲明。”从天道劫掠的法则融在金光之中,忽然大绽。
小和尚蹭在昭华,借力悬空站定,他整理整理了身上的袈裟僧袍,这是他两百岁的时候闹着老和尚给他做的生辰礼,梵罗之境没有这样的习俗,但拗不过他哭天喊地的闹,最终还是给他做了一件。
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和尚手艺差劲得很,这件袈裟没少让师兄弟们给帮衬着才能做出来。
虽然过程坎坷,但他很喜欢。
喜欢到除了生辰礼那天,至今才舍得拿出来穿第二次。
莲明面上含笑,手中捻着佛珠,微微转身对昭华念了声“阿弥陀佛”,无尽莲花台从他脚下生出,在这黑水肆虐之地生生长出一道莲花之路。
他踏着那道莲花之路,从容而温和地走入天道金光,欢愉的模样像是赶赴下一场生辰礼。
同时,黑水之上,业火席卷肆虐,气势汹汹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哀鸣嘶吼谩骂尖叫之声再一次入耳。
昭华神色平静,一只手臂已然被火舌舔舐,乌发末端出现微小的火苗,另一只手依然攥在天道金光中。
待莲明的身影彻底融入在天道金光之中时,她抬起那只逐渐化作火焰的手臂向天一划,将这方天道金光彻底割裂于天地。
随即抓住融合了莲明的天道金光,向后仰去,最后一次见天空寂寥后,缓缓阖眸,虚空之境显现在她身后,而她携带无尽湟水污秽和天道金光尽数投身其中。
从虚无之境衍生出来的透明结界在昭华身后蔓延,直至笼罩住所有的黑水污秽和业火舔舐过得每一寸土地。
她的身躯和神识逐渐逸散,朱红色的光点四处散落,忽地一下燃烧出一大片,星星点点气势越燃越烈,恢弘煞人。
明幽站在黑塔之上,同样的神力从他身上析出,笼罩在虚无之境衍生出的结界之外,他望着荒芜又极尽燃烧的极西之域,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天地如此热闹。
虚无之境的结界彻底闭合,明幽逸散掉最后一抹意识。
他又想起了在黑塔上看到流星的那天,流光溢彩,辉煌华丽,美得夺其心魄。
骤然涌现的虚无之境,在吞噬了湟水之后,渐渐沉入地下。
剧烈的变化却诡异得安静,连风的声音都不存在。
下沉,不断地下沉。
仿佛没有尽途一般携带这一方土地逐渐脱离天与地的边界。
一切都安静得无人知晓。
荒芜的极西之域仿佛从明幽城开始骤然断裂一般,崖壁之下无荒土,无尽深渊看不到地底。只剩下高耸断崖,而谁也无法探究出深渊究竟蔓延到何地,究竟高深几何。
湟水之上,朱红色的火焰逐渐泛白,变青,昭华游离在湟水之上仿佛一缕飘渺青色,所过之处无尽风火。
天地骤变,又悄然归于平静。
虚无之境外无风,虚无之境内无声。
昭华抬头望去,亦是无尽深渊看不到天空。
但很快,她的意识也消散在了湟水之上,彻底变作无尽风火燃烧着所有污秽。
幽紫色的波光流动在潺潺水流中,青色风火燃烧过的地方,盘旋在半空的金光骤然俯冲,涤荡尽最后一丝杂色。
粘腻,幽晦,黑暗的水流,一寸一寸变得清澈。
尖叫,嘶吼,哀鸣的声音,一点一点平和下来。
水流潺潺,扭曲哀鸣之声回荡在虚无之境,反倒显得更空荡荡地寂静了。
万籁无声,玉京云海。
归渊面西,望着远方,他看到天地悄无声息地变化,缓慢而迅速。
幽紫的命轨在万物之上,天之上盘旋前进,最终缓缓流入极西之域。
他负手而立,少年之气早已褪去,眼底是悲喜难辨的神色,玉京的云海漂浮在他身侧却不敢近身,匍匐着躲避那骇人的威压。
也不知这位年轻的神君站了多久,云海中云肆意流动时悄然好奇又避之不及,在飘渺的云海中生生凹陷出一大片天青无色。
凡所过之云雨,皆化作漫天白雪,纷纷而落。
天地骤变的那一瞬间,世界消音。
明皇殿,云川小筑上的竹林蒙雪寂静。
钟离雪骤然停下了攻击,呆呆愣愣地向天望去,晶莹洁白的雪落满了身,覆盖在银白色的长发和睫羽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刺骨寒,锥心痛。
明明早已预料,明明早已知晓……
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宛若重物轰然倒塌的嗡鸣瞬间席卷了他的世界。
钟离雪任由太岁没收住的攻击落在自己身上,没有抵抗,没有卸力……
“轰!”风雪尘嚣。
银白色的长发落到身前,他抵着身后巨大的梧桐树,垂着头长发遮去所有神色。
“滴答滴答……”
幽蓝色的血落在白雪之上,钟离雪双目失神片刻,遂而拂袖正身望向小白,四目相撞,颔首轻顿,随即转身消失在原地。
太岁惊疑,不知这厮又在搞什么花样,转身询问小白。
只见其人望天,哀静垂泪。
他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方才感受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昭华,泯灭了。
从极西之域传来的风声掠过天地,万千春意凝结在此刻,风过春生万物惊蛰,世界灵气涤荡,焕然一新。
白玉京的仙人若有所感,闭关与否纷纷现身。
三千世界的的生灵只觉一阵暖和的风掠过,通体轻盈,灵台清明。
青至发白的草茎从火灼烧过的土地上挣扎生长,短短数息,便有尺高。
枝叶舒展,生出花苞,一阵又一阵的风从此地拂向世间,摇曳花枝缓缓绽放。
幽暗不见天光的极西之域,便开出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朱红色的花瓣如丝垂落,宛若血滴,寂静灿烂于这无人之处。
花丝垂垂,滴露在焦土之上。
一直下坠,视万物如无物,直到落在虚无之境中,再次扎根,生长,开花……
青至发白的根茎,朱红色宛若血滴的花瓣,在风中成为这寂静之地唯一允许的生灵。
肆意又安静地无限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