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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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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说书师门再次与巡城司起了冲突,就被八方街上其余的商贩与谋生者排挤,原本那间还算方正齐整的小四合院也不容他们落脚了,竟在一夜之间,转移的无影无踪。
沈冬至几乎找遍了整个八方街,才在一处极为拥挤逼仄的,墙根泡着水,到处都是霉味的断壁小巷里找到了一丝踪迹。
大上午的,偏阳光半点也照不进来,两颗根都快发烂的老槐树密密实实地挡着,要不是指路的人很笃定地说就在这里,沈冬至还以为是个专门吓小孩的鬼屋。
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从那个缺了半边口子的土墙上飞出来,落在那棵歪脖子槐树上,又落了一些在沈冬至头上,屋内还时不时传来两声悲鸣。
“孩子——我命苦的孩子啊——”
“呜呜呜——你命苦啊!”
高而凄厉的嚎叫让沈冬至打了个哆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搞什么名堂呢,大白天的吓死人。”沈冬至连忙把自己头上晦气的纸钱扔下,找了半天,才在两棵树的中间找到一个小口子,侧身闪了进去。
小口子是被人强行破开的,凹凸不平,沈冬至探了半个身体出去,一只脚还卡在里面,动弹不得,只好先朝里面张望着,寻求帮助,没想到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直接傻眼。
破败院落内荒草丛生,到处都是飘下的纸钱,他的师父和师兄们均穿着一身素白,神情悲戚。
“师父,您好歹也去歇一歇,”大师兄徐远原本就干瘦的身体更加瘦了,眼底下一圈乌黑,扶着久跪不稳的老者,说道:“已经让严铭、严麟去王府那边查探了,有消息便会第一时间回来的。”
老者形容枯槁,神色憔悴,看着屋内短而小的黑木棺材,哽咽着:“你师弟跟着我十几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本领也没有学到,现在还落入那阎王手里,定是凶多吉少。”
沈冬至看了看自己身上按照他的尺寸连夜赶制出来的蜀锦短袄,怔了怔。
“那阎王哪里是个会对孩子留手的人呢,冬至落在他的手里,怕是连尸骨都不剩了,”师父哭得伤心,眼圈通红:“可怜我的冬至,苦命的孩子啊……”
师父的悲号逐渐大声,周围的师兄弟们也都一起跟着哀哀地呜咽着。
“师父,”徐远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师父,我知您悲痛,可咱们……咱们的日子也还是要过的,现在我们处境如此艰难,再不想想办法,其余的师弟们也要重蹈覆辙的,您不是只有小师弟一个人啊。”
徐远一番话让师父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师父抬眼扫了一圈,看着面黄肌瘦的徒弟们,悲从中来,用脏得快掉色了袖子擦着鼻涕眼泪。
他颤颤地拍着徐远的肩膀,悲凉道:“都是我这个老头子没用,让你们跟着我受罪……”
徐远愣住,忙摆手解释着:“不是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此情此景,沈冬至算是看明白了,在给自己吊唁呢。
两天胖了两斤的沈冬至动了动被卡在缝隙里的身体,想要努力迈出去,却依旧纹丝不动。
都怪周月朗,都怪他,府里伙食这么好,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桂花莲子霜糖糕,什么牛乳绿芽糯米果,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啊!
“冬至啊!!!”突然一声高号把沈冬至从果果糕糕中震了出来,他忙出声道:“啊啊啊!在呢在呢!我在呢!”
“师父!!!”一个灰头土脸神志不清的师兄叫道:“师父啊!!你听到了吗!师兄还魂了,说话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那黑短棺木上,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是那里,看这里,门口这里啊!”沈冬至恨铁不成钢:“看这里啊!”
徐远反应最快,看了过来,视线交接的一瞬间,沈冬至先露出了个微笑:“嗨,大师兄——”
“鬼!鬼啊!!”大师兄叫得很是凄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忙朝后挪去:“师父,师父,救命啊师父!!”
师父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拿出符咒,有模有样地咬破了指尖,滴了几滴鲜血:“除祟招安!晦灵不缠!退!”
得,在这驱鬼呢。
“你,你,你真的是沈冬至?”老者拿着那双手,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一个遍,开始问第十九遍。
“是是是,我真没死,”沈冬至无奈地保证着:“真的是我,如假包换。”
“那杀千刀的阎王没对你做什么吗?”师父摸了一把眼泪,说道:“他是不是对你用了很多非人的手段?”
“没有,”沈冬至摇了摇头:“其实他挺好的。”
这话一出,整个师门都变了脸色,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愤恨与怨怼。
“你在说什么!?”师父猛地变了脸色,一把推开他,骂道:“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能沦落到这般田地?你你你!你竟然反过来帮那恶贼说话!不可理喻!”
老者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地倒着,又恐自己宝贝徒弟年纪小,不懂事,被人骗了去,怒不可遏:“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你!你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该送上门去!”
沈冬至缩了缩脖子,手无意识地捏住了身上的短袄。
可是周月朗真的没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差啊,也没有传说中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徐远气不打一出来,质问着:“你说,这几天,你在府里都干什么了?!”
“也没有啊,”沈冬至嘟囔道:“就是每晚他来我这里……”
师父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调匀的染料:“你!周狗头好男风,你不知道?!你,你竟然为了一件衣服,就,就……”
师父到底年纪大了,被他气得有些头晕,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讲故事而已……”沈冬至叹了口气:“师父,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就给人家讲一晚上的故事啊!”老者反应也极快,气都不带喘:“我们说书,很贵的嘛!”
……
行,你年纪大,你有理。
这个破败的院落到处都充斥着一股霉味,融化的积雪脏兮兮地摊成一滩又一滩的水,泛着浓烈的腥臭味。
师门对沈冬至的死而复生表示了热烈地欢迎,在王府外蹲了半天被林满赶回来的严铭、严麟一进门就摆着张哭唧唧的脸,又被兴高采烈地众人推出去买吃的,要庆祝。
直到两个时辰后,两人才捏着一张饼,回到了院落里。
师父看着那张泛着香气的饼,咽了咽口水,大手一挥:“来,庆祝冬至还活着!我们今天吃顿好的!”
那张撒着些许白芝麻的饼瞬间就被扯了个稀碎。
沈冬至连个芝麻的影子都没捞着。
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啊。
他看着师兄弟们吃完那每人一口的饼,还要把手指上的油都舔干净时,叹了一口气。
“师父,”透过茅草破烂的屋檐,沈冬至看着逼仄昏暗的天,问道:“三天前,你是怎么把我叫醒的,还有印象吗?”
“或者说,”他斟酌着用词,委婉又直截了当道:“您有在哪本书上见过借尸还魂,魂魄分离的事件么。”
老者的目光还黏在刚刚放饼的位置,上面还沾着些许的油香味,想也不想地回道:“哪有这种事,就算是有,那也是我们杜撰出来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早就预料是这个答案,但沈冬至仍是有些失望。
他不死心地追问着:“我听师兄弟们说,我晕过去时,您有拿出一张符咒来救我,那张符咒现在还在吗?”
“当然不在了啊,符咒沾了血就失效了,”师父的眼神终于落到他身上,问道:“怎么了这是,现在反倒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没,”沈冬至垂下眼眸,盖不住的失落:“就是总想到以前的事情,想问个究竟。”
“行了,十七岁的孩子咋那么多想法呢,一会儿要长不高了,”师父转过来摸着他的头,和颜悦色道:“这两天在那边是不是都没休息好,你一会儿就跟你师兄去好好歇息一下,你们八个人一间,互相有个照应。”
“嗯,”沈冬至低低地应了,空气中愈发浓厚的霉味让他不由自主地想着西院主室里安神恬淡的檀香,“我想出去走走。”
“噢好,”师父看他一眼,关心道:“小心一些,别又被抓回去了。”
外头阴雨连绵,雨雪不停,沈冬至没带伞,也无心撑伞,漫无目的地走在八方街上。
原本以为能在这边找到回去的消息,原本以为可以很快地离开这里,没想到,都是一场空。
难道以后自己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了吗?
沈冬至烦躁地踢着脚下的雪,愤怒又无助。
为什么这种糟心事偏偏就落在他身上?他向来遵纪守法爱岗敬业,是个好市民。
不知道走了多久,短袄都被雨雪沾湿了,沈冬至伸手一摸,冰得发凉。
抬眼一看,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回了穆亲王府。
现在自己还能去哪里呢,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他嘲讽一笑,这大概就是自投罗网吧。
他在王府前站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却差点撞到人。
“怎么不进去?”
刚从宫里赴宴回来的周月朗撑着伞,微偏着头看着他。
沈冬至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一言不发,想从他身旁绕过。
有力的手臂拦在了面前,一身月白锦缎的周月朗朝他走进了一步:“心情不好,我让林满陪你走一走。”
好不容易有个这么会讲故事讲见闻的人才,怎么能轻易放走呢!
可沈冬至可不这么想。
他只觉得,回不去现代就算了,连想选择离开的资格都没有。
委屈一下子决堤,沈冬至用力地推开了他的手臂,大声道:“我不,我不想!我不想进去,别管我,你干什么啊!”
沈冬至眼眶通红。
“让我一个人不行吗?!老子,老子爱去哪就去哪,要你管啊!”
林满在一旁,吓得脸色惨白。就算是人才,在王爷面前这样说话,都是死路一条吧。
等了好一会儿,该愤怒的王爷却没什么反应,等到沈冬至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平静地说了一句:“天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