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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引火烧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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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堇寒骑马从硝烟四起的防御城飞奔而过,穿过被铁骑烧毁的村落、尸横遍野的灌木林,来到了和渊中心离族都城的城楼外。
城门大敞,呼啸而过的风阴气逼人,上一次走过这里的热闹场面在他脑海一闪而过,那是两年前义王和空如雪大婚的那天。当年吹吹打打的锣鼓如今只剩下嗒嗒嗒他一人穿行而过的马蹄声,那个夏日和这个腊月都一样,在他心中,从来都不是人们所说的温暖如春。可这样反常的阴冷也许正应验了他母亲的猜想——大战死伤无数会令泉眼重创。他有一石双灵自然不怕靠近泉眼,但如果被人发现泉眼失却了足够的灵气,那它对摄取人体内灵石的威慑将名存实亡,到那时,天下大乱,他父亲,甚而连他在内便真的成了这场大祸的罪人。
成片的火红,呛眼的余烬,妇孺的哭喊更是令他追悔莫及。去往皇宫的路面目全非,地上裂开的缝隙鼓动着灼人的火舌,他的马频频惊起,他试了再试,始终恢复不了御火术的本领,过不去,他不得不绕路而行。
也许这就是天意。如果他没有被火舌挡了去路,那他可以顺利地进到皇宫,在泉眼遇上手刃尚王的幻化作金幻师的司上青,许还能揭开他和古陌辰二人的诡计;而魏王后兴许也会因他的出现而没有成为当日韶妃临阵倒戈的刀下亡魂;更或者他还能见到韶妃,见到她趁乱铲除异己的行动,拦下她派出去追杀他亲兄弟的凌准。然而,就在所有这一切轰轰烈烈即将上演的时候,木堇寒被一片遮天蔽日的火光吸引,他认得火光的方向是义王府,那里住着曾经的空如雪,如今的义王妃。这不是普通的火光,他预感到她身陷险境,未作迟疑,转而向义王府奔去。
义王府乱成一片,死的死伤的伤,木堇寒拼尽全力也只能将半数的熊熊火焰遁入地下,却还是没有找到空如雪。他最后从躲藏起来的家丁口中方得知义王昨夜便赶入宫中护驾,并命人将义王妃秘密送离和渊往驭龙山去了。他忽觉不对,愤恼中揪起一人问他火是谁放的,那人战战兢兢回说正是令尊火焱君,他来找义王夫妇不得,一气之下便施火烧了府,早带着众多兵将追去了。
木堇寒对他父亲的行动疑惑不解,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行动,离开皇宫对空如雪穷追不舍?义王府中的火力甚猛,是他父亲所为没错,他不能见死不救,毅然决然地向着背离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途中,尚未出都城,他遇到了被一众反军围追堵截的义王。他躲在一旁小心观察,看他们身手当是木幻师手下精兵。义王身后背一婴孩,又碍于对方人多势众,几次急欲突破重围而不得。木堇寒想,他必是知道了消息要去救如雪,他岂能坐视不管。然而,他又不忍对自己族人动手,心生一智,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冰清剑当空一抖,凛凛寒光四射,众人只见霹雳一般的光影从天而降,赤红的双眼顿时变做冷色,又听一声脆响,剑身恰恰落在了双方火拼的正中。
时间短暂的停滞,萧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跳入反军身前,拔起剑,侧身对他们说:“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别处看看,不要让任何离族人逃出去通风报信。”
众将士这才认出是火幻师之子,且那寒冰剑绝不能以假乱真,便未作怀疑,领命退去。
义王将他们视作一伙,怒目而视道:“木堇寒,既然你执迷不悟,不肯放过我与我的族人,那你我便是敌非友,来吧,今日一战我们就在此将往日情谊一笔勾销!”说着,扎紧背后包着的小皇子,一个剑指先发制人点到木堇寒左肩,用御灵术控制了他左臂。
木堇寒疏于防守被他这一击来不及还手向后退了一步,继而眼疾手快躲过了余下几招,却迟迟没有出招,只做避让。义王自不领情,愈发气愤,不容分说,招招逼人,木堇寒招架不住,被逼出剑,两人厮打起来,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所幸此时赶来一人,趁其不备,一招木幻术藤蔓四起将木堇寒团团困住。木堇寒右臂一震,破解此术自不在话下,再抬头一看,义王身前站过去一人,却不是他震族中人,而是能使两族木宗玄术的空灵儿空尘是也。
空尘失明的双目中现出危机四伏的锐气,他护在义王身前,摆出一副随时应战的架势,将木堇寒刚刚引走反军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了一番,言道:“义王殿下,义王妃被木思涯老贼劫走,带去了驭龙山,他要你亲自带上他儿子木堇荣去换,否则我师妹性命危矣,我师父正在赶回去的路上,事不宜迟,此等烂人交给我对付,你先走快去救人。”
木堇寒刚想驳斥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空如雪果真落在了他父亲手中,而且据他所言,他也还没找到他兄弟。事不宜迟,随便他们怎么看他吧,若双方一直这样僵持不下,那不仅仅他们对他的误解会更深,还会耽误救人。他索性收起冰清剑,作出束手就擒的模样,声称自己并不想与二人交手,更不想多言替自己辩解。他只问义王木堇荣身在何处,如果再不将他交出,他父亲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义王紧皱眉头凝视了他许久,在空尘身旁言语了几句,继而达成和解似的收了施在木堇寒左臂上的御灵术,言说:“木堇寒,你我都有不得已,但这场混乱已不是你我两人所能掌控,泉眼受损,我必须去一趟灵雀山,也许还来得及召回千里之外的两位老灵司来收拾残局,如果你不想整个离国被毁于一旦,如果你还念着旧情,就去阻止你父亲,替我救下如雪!”说着,他纵身上马,最后说了一句,“木家长子木堇荣,事后我定会给你个交代。”说罢,驰马而去。
木堇寒欲要将他追回,无奈却被空尘拦下劝阻。他声称古陌辰已给他师父传去消息,尚王被杀,木思涯有将皇族斩尽杀绝之意,他若再不当机立断,空如雪也将命不久矣。
木堇寒看看掌心中留下的他母亲的血迹,心内一颤,仿佛预见到他父亲歇斯底里的残忍。两人快马加鞭,在落日余晖同驭龙山中的岩浆血流交相辉映的诡异时刻抵达了时幻师府邸。空逸带去的救兵所剩无几,他救女心切,不顾重伤凭一己之力用幻视术在府门外与木思涯步好的兵阵对峙着。空尘推了木堇寒一把,说里面就交给你了,便跳入阵中助他师父一臂之力,木堇寒则在他师徒的掩护之下闯了进去。
府内的兵将拦下他,他大吼道:“我父何在?带我去见他!”
当木堇寒出现的那一刻,木思涯喜出望外,随即看他神情不对,话没说几句便张口问他空如雪在哪,让他放了她。他先是一愣,继而想到此女也曾是他儿子的心上人,不禁皱起眉头,“你还是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他黑着脸,命手下人立即把空如雪带过来。
“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认识那个人,”木思涯指着大着肚子,被反手绑着的空如雪说,“她现在可了不得,做了义王妃,就要成为灵司之母了,她几时有把你放在眼里!”
两年了,木堇寒看着眼前的空如雪,一切都变了,早在他做出选择没有带她一起逃走的那一刻,他就认清了现实,她心里没有他,她想要的是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当然,如果不是他父亲的闯入,她还可以更好,做得人上人不说,还会是尊荣无比的新生灵司之母。他曾以为,和渊不会是她的牢笼,守着泉眼长生比跟他四处漂泊短暂一生更好。可她的双眸似乎脉脉含情,难道是他错了?都是他自己骗自己?他转过身不再看她,不依不饶地说:“父亲,放了她!我们与皇族的恩怨与她无关!”
屋内的一切都凝滞着,只有木思涯的胸脯一起一伏地将心中的怒气一忍再忍。半晌,他开口说:“堇儿,女人不值一提,她肚里的种是皇族的灵司,利用她,再把孟义慈引来,一石双鸟,将皇族一网打尽,新的灵司在我们手里,就一定能找到你哥哥,将来,离族也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泉眼是我们的,灵石是我们的,一石双灵也唾手可得,长生与灵力共存,天下都可以是我们的!……”
木堇寒看着曾经正气凛然的父亲如今却像是被心魔攫住咽喉的狂人般在他面前挥舞着粗旷而有力的手掌,他魁梧的身材,他雄浑的力量,他赫赫的战功,他身上所有的霸气,他曾不懈追逐的完美形象,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一种威胁,他颤栗地意识到他抓来空如雪的目的,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木思涯滔滔不绝地说着,让他继续参与到他的战斗之中,他听不下去了,猛然抬起头,质问道:“是你杀了娘?”
木思涯像是被问住了,愣了愣,闭上眼,许久,冷言道:“是我的女人就不该挡我的路,女人一旦背叛了你,男人就绝不能心软。”
“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他生平第一次冲他大吼。
木思涯的火气窜了起来,“她一心求死,是我成全了她!”
木思涯的吼声在他耳旁震荡着,他已失去理智,这让木堇寒害怕。他从没这么怕过他,以前他见他发火会小心翼翼地避开,至少他知道不该再去激怒他,可是这一次,他没办法冷静,就好像他父亲的不理智传染给了他。他大步走到空如雪身旁,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她的绑缚,扶住她便要往外走。木思涯冲上来,一把将他拉开,又是一掌将空如雪击倒。两人就此动起了手。一边打,木堇寒还不停地据理力争,怨他根本不在乎找不找得到他兄弟,他为了一己之欲,欺骗他利用他,让他现在也成了众矢之的。
木思涯也咬牙切齿,教训他心中没有雄心壮志,非要他老子把他逼到穷途末路他才能重燃斗志,什么叫骗?他一手挡住他的剑,一手指着倒在地上的空如雪,怒目圆睁,“骗你的人是她!儿女情长让你一蹶不振,你老子我拉了你一把!”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招我一式,纠缠不清又不分胜负地厮打着,直到木堇寒说出一句话,木思涯才将一腔怒火真正迸发出来。
“孟义慈不会来的!他去了灵雀山,我们赢不了,老灵司他们很快会回来的!”他如是说,然后下一秒便被他父亲狠心用火幻术的招式灼伤。
“逆子!”他的枪抵住他喉咙,“你不去阻拦他,却要同为父对着干!”
夜空中传来久久的凤鸣声,空旷而深远,义王做到了,他提前将凤鸟从灵雀山中召唤了出来。木思涯手中的剑有些抖,凤鸟出世,不管两位灵司在哪里,这里的危险他们都能感应得到。他仰天长啸,没想到最后阻止他的人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他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他转而将剑指向空如雪。
“爹,放了她,我们一起离开。”木堇寒劝说。
“那追随我的人呢?”他苦笑道,“你不懂,他们跟为父一样是不怕死的人,但活要活得明白,世上有如你我这般灵力之人,却始终逃不过生死,偏还要受离族牵制,我为他们浴血奋战,换得天下太平,他们却骗了我二十多年,他们不仁在先,我不义在后,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能一得永生,有何错?”他收起枪,大步流星走到桌案前,倒了两碗酒,递给他儿子,又走到空如雪身旁,“喝了它!你可以带她走。”他说完,一饮而尽。
木堇寒心中一阵酸楚,站起身看着两人,救走她,他才能放心带他父亲走,于是也饮下酒。酒刚下肚,他眼前飞出一团火星,只见木思涯撅住空如雪的喉,一眨眼便将火星逼入她口中。木堇寒眼疾手快,将火星以冰气困住,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没入她体内。
“我还没有老糊涂,孟义慈不来,她和她肚子里的小灵司都得死,我的焚心火,你用寒冰术只能困它一时,要救她,除非——你用火幻术赢过我。”木思涯说完,纵起御火术逼他出手。
炙热的火团在三人间飞转流窜,木思涯打出去,木堇寒便用同样的招数接住打回。他自知敌不过他父亲,几招下来已伤痕累累。
正应接不暇间,木思涯停住手,喝住他:“堇儿,看好最后一招!”
木思涯左手翻转如惊雷,右手挥洒如电掣,一飞冲天,火流在他周身倾泻直下,化作个火蟒从他身前盘旋而出,他一个攻势,巨蟒张着血盆大口便朝空如雪飞去。
所有的高阶火幻术,木思涯只教一次他便能学会,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挡了回去,千钧一发间救下空如雪,却无法自控地失手打中了木思涯。
他拄着枪没有倒下,满意地笑笑,“我木思涯从没输过!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儿子手上,杀了我,他们会放过你!我能为你做的,就是带这个女人一起走,焚心火没得救,从今往后,你才是真正战无不胜的移幻师!”
木思涯的疯狂再也没有走出过驭龙山。战争终止,木堇寒成了英雄,却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