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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被时光掩埋的真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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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为何只有你?”
“他们,他们就不走了。”
是谁?是谁在那里?是谁在讲话?头真的好痛,花君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极力地想要看清眼前人。
花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幽暗潮湿的环境,暗无天日的腐朽,浸泡在寒气里的寂静,是压抑在千尺之下的呐喊,是随处可见的撕裂灵魂,没错,这里仿佛就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明明是一墙之隔,身前全是得不到救赎的暗,身后尽是难以追寻的光。
所以,这里是牢狱?而他,似乎恰巧站在了此地唯一光亮的来源,天窗?难道说······花君颤颤微微地抬起手臂,不和谐的感觉应验了他的猜想,果然,他的双臂布满了青色羽毛,化身成为青鸟的自己拥有了一对再真实不过的翅膀。
真是刺激,花君忽然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嗅觉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连带着丢失的味觉,以后食虫也不会觉得恶心了。真好,还能有这种一本正经胡思乱想的心情,花君表示很满足,尽管身为一只鸟儿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的扭曲又难堪。
“不走了?为何不走了?”女子的声音里尽是难掩的焦急:“父皇他明明同我说,已经查明周将军并没有通敌叛国,这就是说周家上下都可以同你一起离开了······”
“媺儿,你听我说,”男子竭力安抚道,“晚些时候周家人自会离开天牢,只是他们不会同我们一起走了。”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媺儿,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离开皇城?”
朱媺儿低头抓着自己的裙角,犹豫地说道:“显和,父皇和母后已经失去了太子哥哥,而我又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他们······”
周显和伸出手想要如同往常那般将朱媺儿拥入怀中,可他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媺儿,太子殿下他······”
刚刚失去哥哥的她,现如今又要面临着与双亲的诀别,她是皇城里最尊贵的公主,却也是被桎梏最深的鸟儿,他想给她一个自由高飞的机会,但决计不该选在山河国破之际。
是的,他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不该有的动摇,明明现在只要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地说着深情的话语,他的小公主定会心软答应自己,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又害怕着他的小公主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毕竟负罪感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背负。所以,他的手只得堪堪地停留在半空中——
进一步是不敢,退一步是不甘。
朱媺儿看着周显和悬停在空气里的手半晌,终于忍不住用额头抵住他的心口,抽泣道:“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
太子哥哥的离世,是荧苕公主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太子病逝,周将军战死,周家获罪,这桩桩件件的事儿都是发生在同一时间,荧苕公主甚至来不及悲伤,就奔波在了为周家上下洗清不白之冤的路上。这段时间里,母后和碧水姐姐来来回回也都晕了病了数次,唯有自己借着周家之事,偷偷逃避着。可这心痛之症,又该如何纾解?
“他要你好好活下去,代替他活下去。”解铃终须系铃人,身披青绿云纹斗篷的女子从暗处走出。
“碧水姐姐,你怎会到这里来,你的身体······”听到丁碧水的声音,荧苕公主惊讶地直起身子,快步上前想要搀扶住大病初愈的她。
“媺儿,昨夜我梦见了太子殿下,”丁碧水打断了荧苕公主的话,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劝慰道,“他同我说,自己天生体弱,本就是大限将至,你我莫要为了他的离世过度伤神······他还托我告诉你,今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所以,就让显和带你走吧。”
“碧水姐姐,我知你意。” 荧苕公主点了点头,神色忧郁地看向周显和,道:“显和,你且容我想一想吧。”
“若你同意,两日后,我在河滩等你。”
“公主,时候不早了,圣上还在等着您回去用膳呢。”一位老者的声音适时地从数十步开外传来。
“我答应了父皇只出来一炷香的时间。”荧苕公主说着向外张望了一下。
丁碧水见状抽出自己的胳膊,细心地为荧苕公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再贴心地为她披上斗篷的帽子,最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白玉炉放到她的手里,道:“媺儿,天气凉,白玉炉可暖体,你且带回去,晚些时候我会去宫中陪你。”
“好。”
“会后悔么?”直到荧苕公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丁碧水才又缓缓地开口。
“曾许诺,此生不负。”周显和负手而立,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虑。
彼时彼刻,地牢里的火把噼啪作响,地牢里的两人各自下定了某种决心,燃烧跳动的火苗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好预感从花君的心底油然而生。
化身青鸟的花君忍不住展翅飞落到丁碧水的肩头,他想要跟着她,他必须跟着她,尤其是当他亲眼看着周显和在她的面前倒下,而她神色晦暗不明地慢慢蹲下身子,俯身贴在周显和的耳边低声道:“既然这样,便是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地离开了。”
“啾——”
丁碧水听到青鸟的叫声,先是拢了拢斗篷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容貌,紧接着反手抓住了停落在自己肩头的青鸟,与青鸟共享感知的花君,就这样被丁碧水捂住双眼抱在怀中,顺势一阵困倦感向他袭来,昏昏沉沉之际,花君终于明白了周显和定也是像他这般一时不察,吸入了从丁碧水袖口里散发出的香雾。
“起火吧。”
······
“起火吧。”
“起火吧。”
“不!”花君叫喊着从梦中醒来,他浑身被汗水浸湿,耳畔处不断循环着的是丁碧水毫无感情地冰冷话语,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火?为何要放火?周显和他怎么样了?花君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骨骼的酸痛感是回归了本体的证明,四下环顾,这里是一座宫殿。
不同于“壶中天”里见过的太子宫庄重奢华,此座宫殿倒是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精巧瑰丽,莫非是荧苕公主的寝殿?等等,这都第几天了,周显和不是说过两日后会在宫外的河滩等着荧苕公主?
“你们都准备好了么?”淡淡地问询声从殿内纱帐中响起。
“在父王的众多子嗣当中,我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落魄公主,诺大的皇宫在意我的人寥寥无几”,“山河国破,朝纲混乱,救得心爱之人”,“我不愿与皇城共存亡,一心只想与他远走天涯”,躁动不安的空气里涌动着异常嘈杂的吵闹声,那些曾经从荧苕公主口中说出的话语,如今看来大都一一相左的谎言,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即将揭晓,而那颤动的指尖却是早已出卖了花君的心情。
“回禀公主,老奴已按照公主的吩咐准备妥当。”一位老者垂首侧身于幔帐外,细看之下,垂垂老矣的面上尽显哀恸之色,而在他身后站着的还有两名宫女,皆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难道说······
“你们大可不必如此伤心。死亡,本就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不过是或早或晚,孰轻孰重罢了。”身着华服宫装的女子自重重纱帐后仪态优雅地走出,粉黛峨眉桃花钿,凤钗珠玉金步摇,举手投足间无一不彰显着皇家贵气。
她是,荧苕公主?
火光电石一夕间,错愕的神情在花君的脸上稍纵即逝。兵临城下?一丝猩红在眼中慢慢浮现,像是为了印证花君的猜想,宫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久违了的战场充斥着的血腥,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花君弯下腰仿佛是在无声无息地捧腹大笑。
果然是,不早不晚,选在此时之间看清了她的面容。一碗安神茶,自诩颠倒的命运,杀入皇城的叛军,退无可退。
荧苕公主拿起桌上的烛台吩咐道:“替本宫点燃它。”
“公主。”一个宫女终是忍不住掩面轻声哭泣起来。
老者叹息地摇摇头,走到荧苕公主身边把烛台点燃。
“真是难为你们了,需得陪同本宫一起共赴黄泉。”荧苕公主手持烛台,一个接一个的点燃宫殿内的所有幔帐。
闻言,另一个宫女抬起头来,她眼眶通红,拉着那个早已泣不成声的宫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荧苕公主的面前,继而说道:“公主对奴婢们一向亲厚,从不曾有半分委屈,奴婢们能跟随公主而去,是奴婢们的福。只是现如今奴婢们的眼泪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为了小姐您······”
荧苕公主在听到“小姐”二字时,握着烛台的手紧了紧,然后听得那宫女最后说道:“奴婢们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你们都起来吧,” 荧苕公主放下手中烛台,走过去扶起她们二人,眼神温柔而坚定,“记住,这里没有小姐,只有公主,本宫就是荧苕公主。”
“嗯。”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同时对荧苕公主点头。
荧苕公主手捧白玉香炉,小指微微翘起,站在了宫殿中央,神色淡然地看着火苗一点一点的燃烧了起来。
人的相貌也许会变,习惯却很难改变,一如那日河滩树林中,同样的尾指翘起手捧白玉香炉······人的相貌也许会变,眼睛却不会骗人,这双眼睛分明就是儿时的她······心跳抑制不住的加速,花君揪住胸口,看看,这都是做了些什么,“成全”两个字何其沉重。
随着火势见长,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令人窒息的味道,吸入浓烟的几人就这样逐一的倒了下去,从此不见天日。
花君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依旧牢牢地怀抱着白玉香炉的女子面前,搀扶住渐渐失去重心倒向地面的她,死生之际,界限开始变得模糊,女子对他的行径像是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你可知此举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了。”
“左右周家亡魂都已在我身,而我只想保她半世平安,顾不得些许。她本就是亲眼瞧着姑丈携五子以身殉国,心中怎得安宁,她既下不了决心,我代她完成便是······”
“当真固执。”花君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情绪,他伸出手遮住女子即将黯淡的眼眸,这么美的眸子,可惜了。
怀中女子虚弱地笑了笑,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子便软了下去。
“······要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小小的漩涡突然出现在花君的身后,白色细丝从中散落,再次缠绕在了花君的手腕,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与女子分开,将他带离了这座宫殿。
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厮杀声与惨叫声相互交织震耳欲聋,是花君率先看到的场景。在远离战场的河滩边,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想要挣脱身后男子的束缚,是花君不愿看到的画面。在遥远的山峰处,有一只青鸟展翼飞过,悲戚之声回荡山谷,是花君末了听到的声音。
久久回响,难以忘却。
花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