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曾照我》持尘

8、08

　　锦江乐园，我们终于到了。
　　周末人很多，有带着孩子的父母，也有情侣，我们的出现给原本的热闹带来了更多的笑声，也吸引了不少注目礼。

　　锦江乐园看起来老旧，像被时间的齿轮碾压出了沧桑的印记，有着说不出的味道，这味道大概可以等同于历史感和故事感。
　　婉萍、秦喃和孟超龙都说，这也太旧了，看起来灰扑扑的。

　　人们都喜欢崭新的事物，而我却喜欢那些被时间和潮流抛弃遗忘的故事。

　　杨胜说想完成小时候的梦想，我们先坐大转盘。
　　大转盘是……我随着众人的目光向上望去。
　　一座巨大的摩天轮慢悠悠转着，仿佛和蓝天接壤，像承载着一个渐渐远去的梦，而抬头遥望着它的我们，被衬托的无比渺小和微不足道。

　　我忍不住的，视线偷偷穿过人群，一眼就瞄到了梁皓月。
　　他个子高，打扮潮流，又长得帅，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惹眼，而此时，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抬头望着头顶巨大的摩天轮。
　　此刻他正想着什么呢？
　　天空瓦蓝，大团洁白的流云之上，我不禁好奇，那里是不是也有城堡，有国家，有和我们一样的人类。

　　“秦喃恐高，”杨胜说道，“我有个建议，我们几个男生都不恐高，要不然就男生和女生一组，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跟秦喃一组好了。”孟超龙首先说。
　　秦喃没意见：“让我跟谁都行，只要别跟我一样恐高的。”
　　“婉萍肯定和梁皓月一组，高徇嘉，”杨胜看向另外一个男生，“你和齐珈一组，晓麦就和我一组……”

　　话音未落，梁皓月看着我说，“我和她一组。”
　　杨胜楞了楞，看向婉萍。
　　不止是他，在场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愣住了。

　　婉萍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杨胜扯了下梁皓月，低声说了句：“你怎么回事？”
　　紧接着追上去了。

　　我的心跳杂乱而快速，感觉像是做梦，直到齐珈叫我才反应过来，在我目光自然瞥过去的同时，梁皓月转身走去了前面，只捕捉到一个稍显冷淡的侧脸。

　　我和齐珈走在最后，她为我愤愤不平，“他跟婉萍闹不和，扯上你干嘛呢。”
　　我垂着目光没说话，紧紧抿住了嘴巴。

　　队伍的前面，婉萍赌气似的率先钻进座舱，接着杨胜也弯腰钻了进去，然后是秦喃和孟超龙。

　　摩天轮悠悠地转着，齐珈松开我的手，“晓麦，我先上去了。”
　　我点点头。

　　看他们上去，说真的我是有些紧张的。
　　摩天轮并不会因为上客而停留，在缓缓往上升的同时要快速钻进舱门，我暗自深呼吸，故作镇定，不想被人看出紧张，更不想被梁皓月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坐摩天轮。

　　心却控制不住，跳得厉害。

　　终于轮到我和梁皓月了。
　　工作人员打开舱门，里面的游客走了下来，她看了眼我身边，问道：“你们俩谁先上去？”
　　我侧过头，梁皓月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起了涟漪。
　　“你先上去。”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有一瞬失真的感觉，直到梁皓月低头，视线相触之际，我才意识到了失态，仓皇地收起目光，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钻进舱门，待我坐下，梁皓月也弯身进来，坐在对面。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和梁皓月，喧嚣和热闹渐渐被升高的轿厢抛在地面，我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自始至终都望着窗外发呆。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我掐紧手指，心里矛盾又挣扎，在砰砰的心跳声里，暗许着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座舱正一点一点往上升着，梁皓突然脸色发白，鬓角渗着汗亮晶晶的，模样看起来很痛苦。

　　我意识到不对劲，“梁皓月，你没事吧？”

　　他没说话，低着头，唇线抿直着，像是没听到我的叫唤。

　　双手抱着身体，似乎在发抖。

　　梁皓月怎么了？我思考不了那么多，顾不得尴尬和紧张，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小心翼翼问，“你……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就在我话音落下之际，手腕被梁皓月紧紧抓住，我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下意识地轻微挣扎了下。

　　“别动。”梁皓月低哑道。

　　我整个人僵住。

　　然后听到轻微的抽气声，他像是鼓起了勇气，还是用那把低磁的嗓音，开口说：“……我恐高。”

　　我望向窗外，此时我们已经到达了半空中。

　　摩天轮转动很慢，对梁皓月来说，每一秒都像在凌迟。

　　我收回视线，尽力让大脑保持冷静，试探着问道：“要不要蹲下来一点，可能会好些？”

　　梁皓月低沉嗯了声，弯着脊背蹲坐下去，狭窄的轿厢里他的长腿无处安放，屈膝双手环抱。

　　他的掌心宽大坚硬，汗意绵密。此刻的梁皓月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平日里的骄傲，像是浑然不察，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敢松开，失落在摩天轮上的少年，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我仿佛是那朵开在幽暗沼泽的花，躲藏在无人知晓的隐秘角落窥探到了属于梁皓月的秘密。

　　几乎瞬间，我陡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说“从来不去任何娱乐场所”。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我呢？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答案，却不敢深想。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忍心看到现在这样的梁皓月。

　　柔软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野兽。

　　梁皓月这样的人，本应该是肆意明朗热烈浓郁的，现在却只能和我一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让人发现他的软肋。

　　我心里生出无限怜爱，汹涌地快要淹没，我想抱抱梁皓月，告诉他我会一直在这里，永远陪着他。
　　于是，我真的这样做了，任由本能弯腰抱住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附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不要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这感觉像是做梦，我却不愿那么快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摩天轮慢慢往下降，我们终于快到地面，梁皓月动了动，抬起头来，那双黑沉的眼睛恢复了一些清明，看着我。
　　我的脸颊发烫，极力镇定地迎视他。

　　“谢谢。”他的喉结轻滚了下。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音却乱作一团。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因为长时间蹲着，我的腿脚有些发麻，站起来时没站稳，梁皓月扶住了我，紧接着很快松开了手。
　　“谢谢。”我说。
　　他目光错开我，往外扫了眼，我也跟着看了出去，到地面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出去。

　　没几秒，工作人员从外面打开舱门，梁皓月走出去之际，突然侧过头来，对我说道，“刚才的事，别说出去。”

　　我心下一怔。

　　说不失落是假的，这不啻于在告诉我，让我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忘掉。

　　秘密是不能留在白日天光下的。

　　木然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也忽然明白，梁皓月选择和我搭乘同一个座舱的原因——

　　我最安全。

　　他回过头去，走出舱门之际，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一歪，我的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关注着梁皓月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出什么意外，上前搀住他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

　　梁皓月站稳脚，摇了摇头，用非常低的，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有点晕。”

　　他站在了地面上，伸手扶我下来，力气很大，我几乎是就着他的力道被他拉了下去，人刚站住，注意到了来自侧边的两道不友好的视线。

　　婉萍他们几个早就下来了，站在另一边等我们。

　　我转过头去的瞬间与她视线相汇，她不避不让瞪着我，像是在说让我好看。

　　我不欲与她产生正面冲突，更何况，我和梁皓月也不是她看到的那样。

　　我自认为问心无愧，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梁皓月朝杨胜他们走去，齐珈招手叫我过去，我便走了过去，听他们在商量接下去要玩的项目。

　　最后他们商议出来去坐海盗船。

　　梁皓月说他不去。

　　我也不太想去，因为听齐珈说这个有点晕，虽然我没有恐高症，但我会车晕，待会儿吐起来会很难看。

　　齐珈说，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我们同时看向不远处。

　　婉萍正看着我们这边，梁皓月站在我们身后的方向。

　　注意到我们看过去的视线，婉萍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

　　这明显像是情侣之间闹情绪的场面。

　　我收回视线。

　　齐珈心直口快，忍不住道：“她是不是以为全天下都得让着她？”

　　我没接话。

　　他们都上去玩了，只剩下我和齐珈，还有梁皓月。

　　天气很热，齐珈问我要不要吃冰激凌。

　　还没等我回答，她跑走了，说要去买冰激凌。

　　我无奈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想笑，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和齐珈相处久了，渐渐会发现她的单纯率真和可爱的一面，我转回头，来不及收起嘴角的笑意，余光扫到身边的人。

　　梁皓月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

　　“朝晓麦。”低沉熟悉的声音像神的馈赠，猝不及防落进我耳朵。

　　热烈的阳光下，我有一种晕眩感，茫然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应该多笑笑，”他动作自然地将蓝牙耳机取下，装进盒子里，递给我。

　　见我怔忪，梁皓月神色淡淡地扫了扫我肩上的包，“帮我放一下。”

　　我做梦一样接过盒子，上面残留着他的体温，灼烫着我的手心。

　　巨大的摩天轮还在头顶慢悠悠的转，有那么一瞬，我以为终于可以触到天穹，摘下属于我的那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