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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妄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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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无衣在切磋比试中斩掉崔维山大半截舌头。
这件事不出半炷香,太苍宗上下所有人全都知晓。所幸受伤者及时送到医房治疗,性命已无大碍,但大半截舌头再也接不回去。
罪者暂且关进内省室,门窗贴上符篆严加看管,但如何处置他,给阳岳一个交代,倒是愁煞四个掌门。
日暮渐昏,前堂议厅里,四个掌门集体静默,眉头间皱痕一个比一个深。
少焉,袁晟最先开口询问:“诸位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四个掌门中目前他还未收有门徒,因此才作为今日切磋比试的长者出席,为的便是减少偏袒之嫌。
而其他三人,紫真掌门什伯,清真掌门中谷生,玉真掌门怀玉,座下门徒则分别为奚无衣,杜桑,林纾白。
“这……师尊闭关,实在难定啊。”什伯拖着慢悠悠的语气回答。他说话一贯如此,不管是为难、愤怒、还是喜悦,语调总是慢半拍。
“他现在是你的徒弟,你自当有权惩处!”坐在对面的中谷生斥道。跟对方的慢截然相反,他说话不自觉带着急迫,甚至听着有点呛人。
“既然要给阳岳答复又要权衡宗内,平衡两者实在不好决断,也不能依阳岳的要求,真斩了他的舌头。”什伯眉间皱纹挤得更深。
“不如逐出宗门,赶下山去。”中谷生头疼按额角,“反正他留在太苍也是个祸害。”
“清真掌门此话欠妥。”
一直在旁静听的怀玉此时开口,两只眼睛虽然紧闭,但准确面向话中人方向:“将他赶下山虽免了太苍一时麻烦,但难说此人张狂脾性,日后会为世间带来何等祸难。”
“玉真掌门所言不无道理,将他赶走不为明智之策,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能立马决定的。”
袁晟赞同怀玉的话,同时也点明所有人心里最犯愁的一点。
奚无衣跟其他弟子有所不同,他是太苍宗师祖抱回来的孤儿,抚养长大后过了几年,师祖闭关,才托由紫真掌门什伯代为教导,而他最开始拜的师父实为太苍宗师祖。
因此对他如何处置,也要听取其真正师父所想。
“哼,师尊何时出关尚未可知,现在赶也赶不得,伤也伤不得,就这么关着如何才能让阳岳服气?丹丘子只给了三天时间,再踌躇不定,难不成三天之后让对方耻笑我们!”
中谷生带着满腹火气一拍矮桌,震出碗里大半些水,起身便要出门。
袁晟当即唤住他:“你去做何?”
“自然是去看那个受伤的阳岳弟子。”
中谷生侧脸扔出句,大步流星跨出门槛,什伯也紧跟后匆匆追出去,一来怕他的冲语气引起其他纷争,二来作为孽徒的师父躬身致歉。
这件头疼事过了两天也没讨论出任何结果,幸得期间阳岳那方算明事理,没有刁难谩骂太苍宗其他师徒,但依旧坚持交出奚无衣,由他们处置。
直到最后第三日期限,又发生一件惊动宗门大事。
太苍宗师祖出关了!
可谓忽逢及时雨,四个掌门差点掉下激动眼泪,飞速奔往师祖闭关的地方——洗尘阁。
洗尘阁位置在太苍宗最后,选了一处偏僻清净的角落。附近山势起伏,生有洞穴,因此房子在原洞穴基础上加以修建,整个建筑半截飞檐悬铃,另半截则没入青山。
四位掌门安静候在阁外,约摸一炷香过,阁门开启,从内缓缓走出位发色花白老者,一袭云峰白晕染中灰的道袍,袍边绣着玄色飞云和红日,身躯虽因年岁缘故微微佝偻,但透出的庄重气度不与人凡。
正为太苍宗师祖,然须子。
“恭迎师尊出关。”四位掌门齐行礼。
然须子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视过几人。
“师尊将出关,弟子等本不应多加叨扰,然当前有一事急需通告。”中谷生抢在前禀告。
却听传来句低缓平和的回应:“事情,老夫已知晓。”
清风忽启,不过几弹指又停,再看洗尘阁前,老者已翩然离去。
转过天来,便是三日期限。
除了仍在静养的崔维山,其余所有人齐聚中央议厅,都等着对先前切磋断舌一事的最后判决,然当事者依旧一副轻狂面孔,坦然迎接旁边射过来的数道怒火视线。
杜桑和林纾白站在各自掌门后面,凝观跪在场中的奚无衣,趁评议尚未开始悄悄讲小话。
“师祖会怎样判决大师兄?难道真要将他赶出去?”
“谁也不知,但看阳岳的意思,似乎赶下山也不会轻饶。”
“那大师兄他……”
“咳!”
中谷生故意用力清了下嗓子,侧头乜了身后一眼,两人立即收声,端正站直。
未过半盏茶,议堂的云山屏风后走出位小童,带着奶音通传“师祖到”,所有视线共同汇聚到屏风前中央。
少时,清风忽起,略带些许微光,在中央座椅上盘旋成圈,倏地现出一位花甲老人。
缓缓览过堂下所有人面孔,最后落回阳岳的方向,道:“论剑台一事实属鄙宗之过,老夫先为赔罪。”
丹丘子带着火气哼声,朝老者一行礼,道:“前辈清名早有耳闻,阳岳望前辈对此事给出公、正审判。”
最后“公正”二字故意咬清了字眼,太苍宗所有人都听得心里一跳,显然说话人对奚无衣的往事有所耳闻,有意点明这点。
然须子微微颔首,目光又跳到正对面跪着的人,那双异样眼瞳里除了张狂,没有一丝渴求饶恕和侥幸,浑然一个看客,并非一个当事者。
“哼。”
奚无衣只用这一个鼻音回应对面投来的静默凝视,对即将面临的处置毫无惧怕,从被关押到现在,没有仗身份往事说过一句带侥幸的话,当然也没有认错。
应该说他始终认为自己没错,崔维山是理所应当收到惩罚,让自己不快的人和事都该付出代价。
两方陷入沉默对视,片刻,然须子缓缓抬起手,虚空画出一符咒,朝前一点飞到奚无衣面前,没入眉心。顷刻间那张自始至终无所谓的脸扭曲了五官,身体震了几震,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继而一点包裹着黑色的亮光又从眉心冒出,牵引回然须子掌间。
“你!”奚无衣这回敛掉张狂,满眼恼怒瞪着端坐云山屏风前的老者。
对方竟然抽取了他的灵根!
“老夫已抽此徒灵根,望平阳岳之怒。”然须子将掌间收取的灵根示出,语气依旧平缓,没有任何波动。
……!!!!!
裁决一出,语惊四座!
不止令丹丘子始料未及,在场其他人听到这话全部愣愕,看着掌心间悬浮的光亮当头怔住。
若对修仙者来说断灵根是致命打击,那么抽灵根直接是灭绝行为,这就好比是一株植物,前者为拦腰斩断,但根系还在,或逢机缘得当还能逐渐生长,但后者为连根拔起,连长都别想长。
除非奚无衣体内不止一条灵根,或者他能拔掉再凭空长出新的来,但即便如此,这种痛苦和折磨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鲜有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出这种果断又狠厉的处决。
丹丘子眼角微眯端详座上老人。自始至终,当事者没有开口争任何言语,而他也没有任何发问。
起身向中央老者敬重一揖,没有再多说别的话,领阳岳众人退出议堂。
直到对方离开好一会儿,太苍的其余人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拉回神思,实在难以置信眼前事实。
什伯最先站起身,上前求情道:“师尊,无衣虽犯下过错,可、可也不必抽取他的灵根,这岂不是也将日后之路一并斩断!”
因太过激动,慢悠悠的语速竟然加快一倍。
“弟子也认为此惩罚需另计议。”中谷生也起身道,说话时扫了奚无衣一眼。
虽然他并不喜欢那浑身的张狂自傲,但也确实承认此人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奇才有怪的地方,可因为怪就抹灭身负才绝,不免显得有些激进。
袁晟同样道:“弟子之意亦与二位掌门相同。”
只有怀玉没有说话,双目闭合面向座上老人。
然须子将光亮收回道袖,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低缓说道:“舌乃人身唯一之物,灵根亦乃人身唯一之物,二者失皆难复全,阳岳既讨要其失之公道,何不以同等相还。”
偏偏这时奚无衣突然开口:“那厮岂配与我相比,我与他本就生而不同!”
“大师兄!”杜桑在旁看得着急,低唤他一声。
“无衣!”什伯也低喝提醒。
然奚无衣连撇也不撇他们,全当四周只有空气,高傲站起来紧盯正前方,说道:“三十年不见便拔了我的灵根,这份见面礼可真是狠啊,然须子。”
“奚无衣你不要太放肆!竟然直呼师尊名讳,简直目无尊长!你也不想想究竟是谁错在先!”中谷生恼火怒斥,并指要再给他身上束缚加道咒。
却看老者再次抬手,示意安静退下。
奚无衣完全过滤掉身旁的怒斥,继续道:“我倒是奇怪,三十年了,你在那间破屋子里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跑了出来?”
然须子没有丝毫恼怒,平静道:“老夫此次出关,一则乃平息仙门纷争,二则将相授所悟真传。”
除了奚无衣,其他人听到这番话都露出为难神色。能得太苍师祖真传之人,大脑想到的最适合人选,就是眼前这个拔了灵根的狂放家伙。
但他的反应并没有丁点理所当然,而是依旧张狂语气问:“呵,是哪个家伙有这份荣幸?”
然须子目光转向四个掌门,点道:“清真掌门。”
中谷生起身揖首:“弟子在。”
然须子缓缓道:“由你门下弟子习得真传。”
所有人再次当头一愣,集体沉默。
过了片晌,还是奚无衣最先不屑一呵,视线这次斜向满脸愕然地杜桑,一字一句道:
“那还真是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