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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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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清晨时,她被乐声吵醒,问过侍女,才知道沈挽情张罗着办月宴,请了魔、妖两族的贵女一道来魔宫赏月,才有这般动静。
“之前怎么没听见宫里在准备?”
“魔尊起初是不愿意的,昨晚沈姑娘磨了许久,这才应了,所幸宫里什么都有,倒也不缺什么,昨个连夜备下的东西,魔尊与沈姑娘忙活了大半夜。”
侍女试探的瞧着她的神色,她轻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她这副反应,侍女忍不住又道:“今晚,明姑娘可会去月宴瞧瞧,恰逢满月,宴会设在东南处的摘星楼上,风景极美,是赏月的好地方,平素里那儿魔尊都是不允人靠近的。”
“不去了。”
她眨了眨眼,凤眼微垂,像是没睡醒一般,拉过被子盖上,“退下吧,我再睡会。”
“是。”
侍女转身要退时,却又听她闷声问道:“受邀入宫的魔族贵女里,可有孙家的?”
“自然有的。”
“嗯。”
没了声响,侍女探头朝着纱帐里瞧了瞧,见她不动,便又退了出去。
门外扶风不知来了多久,见她出来,问道:“明姑娘怎么说,去不去,有没有不高兴?”
侍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问了几句,便说要再睡会,躺下了。”
“怎么会...”扶风脑海里,明夭一身裙裾染血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抬眼瞧了瞧微微敞开的窗,低声喃喃道:“总觉的姑娘的法子,用在明姑娘身上,不大对劲......”
明夭躺在床上,绫罗软被,身体却一点一点在发凉,再无丝毫睡意,索性起身。
窗前的小几上陈列着纸笔,还有那日沈挽情让人送过来的信笺,每一页她都反复看过,从家世背景、相貌品性仔细挑选过,剩下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中她最看好的,是那位叫孙湘识的姑娘。
妖族有沈净月在,有沈挽情在,不会出大乱子,选魔后,自然还是魔族的女子最让民众臣服。
翁都孙家的独女,孙湘识,很好,也很合适。
孙家是魔族老牌世家,上一任家主随魔神葬身战场,现任家主是旁支登位,在上任家主死后,手段雷霆稳住了基业,引得几个老牌世家纷纷效仿,几千年更迭,此人早成了翁都几个世家中的主心骨。
何况此人,难得是个有野心却不主张征战杀伐一心发展族内政治经济的,夫妻恩爱,身边也无什么妾室,膝下只得一女,自然如珠如宝。
这样环境里的女子,会被教养的很好,识大体,知冷暖,有一颗最纯净的心,没见过外界的糟污,会全心全意爱一个人。
若能嫁给他,应是很好。
一颗纯净柔软的心,才能去温暖另一颗千疮百孔、破碎不堪的心。
思忖良久,她捏诀,变作了魔宫的侍女,混在接待的女侍里,守在宫门上。
不多会,几架派头十足的马车大张旗鼓接连入了魔宫,瞧着当是魔族的贵女们,马车前悬着几个古老家族的族徽。
等了许久,才等到孙湘识的车架,低调沉稳,淡雅中透露着非凡的气质。
淡紫裙裾,清秀文雅,眉如远山,唇如丹朱,杏眼含情,言笑盈盈。
像是长在山间的一株上好魏紫,贵气而不自知,举手投足却尽是非凡。
身前伺候的女侍失手摔落了茶盏,那女子也只是笑着让人起来了,并未过多为难,反倒关切的问询了几句,便让退下了。
明夭见她言谈举止如此,心里有些放心,却也有些难受。
有庆幸,有松快,还有......嫉妒。
长夭殿,宣纸雪白,蘸了朱砂的毛笔在纸上轻轻划过。
手边的纸张一点点变厚,直到最后一张批完,轻轻放上,明夭坐在案前,看着宣纸上的朱砂一点一点被风吹干,有些出神。
灵力聚在掌心,凝出春山见的虚影,剑心重塑,本命剑已成。
可剑意,早已经变了。
杀气凛然,以血为祭。
朱红色的墨慢慢干了,她收了剑,将纸张合上叠好,就像她与明厉,回不到过去,也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杀了他一次,他死过一次。
即便不问缘由,可这些伤害与伤痛都曾真真切切发生过。
她向来不肯吃亏,又怎肯让他吃这个亏呢。
那些债,她总要亲手一笔一笔讨回来,那些仇,也得报才是。
而那个无尽深渊,她不能拉着他一起跳,
而她与他,总不像是善缘,或终难成善果。
指尖微捻,化出一只雪白的灵蝶,她将那张叠好的宣纸交予灵蝶。
就像她将他交予孙湘识,重之又重。
时至日暮, 傍晚的暮风寒意凉透。
她握着春山见化成的匕首,看着一点一点暗下去的天色,心里有些酸。
朗月高悬,遥遥挂在树梢头上,影影绰绰,一地莹白。
一黑衣女子翻身从半敞的窗翻进了长夭殿,轻俏的如猫儿一般,落在明夭脚边。
“姑娘。”
醉星眼里含了泪,她有许多疑问,许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只说出一句,“许久不见,您瘦了。”
“清河呢?”
“您吩咐了要瞒着她,是属下自个带了护卫队来的,姑娘想家了吗?”
“嗯。”
她弯腰将身前的人拉起来,右手轻轻合在醉星手背上,“再做最后一件事就好。”
对上醉星疑惑的目光,明夭瞧了眼殿外,“为我护法,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长夭殿半步。”
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醉星心头,姑娘给她传了密信,却让她瞒着清河带人来,清河之前嘱咐过,若姑娘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姑娘分明不是不相信清河,更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清河,她猜不出是什么事,直觉却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姑娘,我留在殿内陪你。”
“不必,你出去等我。”
“姑娘究竟要做什么?”
“出去吧。”
窗外不断传来丝竹乐声,很是动听,明夭缩在角落里,衣衫半褪,露出半龙形态,雪白的肌肤上覆上龙鳞,每一片都光华四射,握着匕首的手有些抖,她倒吸了口凉气,冰凉的刀锋贴着心口,一点一点朝着鳞片根部探去......
龙有护心鳞三片,每一片,都是拿来保命的圣物。
还有两片。
刀锋微侧,不久前新生出来的血肉再次划破,鲜血汨汨而下。
自取龙鳞,无异于剜心掏肺,每一处神经都变得麻木,唯有痛意格外深刻。
她咬着牙,后齿磨得咯吱作响,背上冷汗津津,五感全失,整个人软瘫在地,连呼吸都觉得疼,一寸一寸,直到那片护心鳞从她心口划落。
细碎的呜咽溢出唇边,她将左手塞入口中,生生咽了回去,不一会口舌之间尽是血腥味。
但她已经不大感受的到了,握着匕首的右手撤了劲,哐当一声,匕首坠地,满是血污的手,颤颤巍巍捏住了那片坠地的龙鳞。
心魔大盛,叫嚣着要将她吞噬。
气息传出长夭殿,醉星很快便察觉了异样,是姑娘的血,姑娘的血。
她转身朝着长阶尽头奔去,却在推门时顿住了手,左手按在发抖的右手上,以肩膀撞开了门。
“姑娘...”
殿内烛火被风吹的晃动,血腥气充盈着整个房间,魔气丰盈,她一步步往内,周身血液越发冰凉,终于在层层帷幔后,看见了明夭。
浑身是血,魔气萦绕。
“姑....”
醉星死死咬住了唇,骇然睁大了眼。
摘星楼,魔尊高高在上,眉眼浮着说不出的不耐,目光落在远处的夜色里,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喜欢吵闹声,做明厉时如此,成了沈引便尤甚。
便是此刻在席间,也是难言的寂静,只有丝竹鼓乐声,阶下众人看着眼色,不敢高声语,沈挽情坐在下首,时不时说些什么,像是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一阵风过,楼角的红灯笼随风晃动,他无声的扯了扯唇角。
最后一丝耐心消磨殆尽,慢慢握起面前的酒盏,捏碎成齑粉,也一道捏碎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
“哥哥,你要去哪?”
沈挽情与他一道起身,看见地上滴上的血,下意识去瞧他的手,“你答应过我,如果这一次结局还一样,你就会死心,好好过日子。”
话音甫落,身前的人便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眼前,沈挽情咬着唇,揉皱了掌心的那张宣纸,红色的字晕染开,脏了整张雪白。
席间贵女纷纷侧目瞧向上座,对上的只有沈挽情那张气呼呼的脸和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察觉不对,纷纷起身告退,不敢多留。
夜色如水,魔宫今日未落雪,可浓厚的雾刮到枝头树梢,便化成了冰霜,一层覆着一层,更深露重,远远瞧着格外冷清。
醉星抱着怀里的人,隐忍的哭出了声,灵力源源不断的送进明夭的身体,灵囊中的灵药一颗接着一颗喂下去,却都好像落雨入海,毫无痕迹,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才有了反应,冰凉的手指动了动,勾了勾她的掌心。
“别怕...我没事。”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主仆三人,她与清河随姑娘一同长大,姑娘随和,待她二人向来如姐妹一般,清河年长像是姐姐一样管着她与姑娘,而她最年幼,姑娘待她便像妹妹一样。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姑娘每回做什么坏事,都会带上她。
“龙剐龙鳞,会死的。”
“不过一片。”
“可那是护心鳞。”醉星望着她,扬手扒开了她的前襟,露出血迹斑斑的心口,“还有一片呢,哪去了?”
她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或者说,大逆不道。
醉星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怔怔道:“当时在药王洞,是不是那时候?”
“清河姐姐连夜去的,搬空了万延山大半个药库,回来时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没多久,便传来消息,姑娘失了孩子,不辞而别......”
“醉星。”明夭静了一瞬,轻声唤她的名字。
“都过去了。”
“姑娘只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剜护心鳞做什么?”
明夭扯了扯嘴角,却牵动了伤口,哄小孩似的温声细语道:“自有我的用处。”
“那我去问魔尊,人是在魔宫出的事,万延山不会善罢甘休!”
“再不济,我找清河姐姐来问个清楚。”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早就长大了,没那么好骗了,她也就放心了。
“龙族的修为在龙丹上,神泽却在护心鳞上,每一片鳞都承载着天道对这一族的眷顾,三片鳞,三条命,第一片,我求天道慈悲,予他生机,天不负我,这第二片,愿天道怜悯,渡他苦厄,早除心魔。”
“醉星,这便是我的答案。”
“心魔呢?”
“也是那个时候生的。”
“那你呢?”醉星死死地憋着眼泪,哽咽道,“你怎么办?”
明夭握着那片龙鳞,“没想过。”
“他回来了,是魔尊吗?”
“嗯。”
醉星敛了声不再说话,她将人抱上床,仔细收拾了血迹,又焚了厚重的沉香遮盖,纱帐后的人慢慢陷入沉睡,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
夜过三更,枝头的月亮慢慢升至中天,明夭是被疼醒的,殿内空荡荡的,枕边搁着醉星的留音珠,她回万延山拿药,片刻即回。
应当是走了没一会。
突然一阵风吹过,纱帐轻晃,裹挟着一股酒气卷入鼻间。
明夭默了一瞬,起身去开门,
清冷月色下,男人的眉眼妖异非常,身子笔挺,广袖随风轻扬,披一身霜露而立,不知站了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