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35、第七章 情锁牵【上篇】（2）

　　短刀划过石壁，带起火星四溅，随着碎石一路坠向崖底。

　　明月的光辉只能自头顶一线天处泄入一点点，越到崖底越黑暗，几乎目不视物。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终于可以听清碎石跌落地面的声响，易斩冰急忙收了短刀，翻身一滚，却撞到崖底一块巨石，手臂瞬间脱臼。

　　他也顾不得太多，咬紧牙关给手臂复了位，抹了把额头渗出的豆大汗珠，自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小心环顾四周寻觅上官青锁的身影。

　　崖底空间不算太大，遍地枯骨，大都是一些动物跌落悬崖之后的残骸，也有一些人的残骸，但不多，黑夜里踩在上面的声音异常瘆人。

　　他没有继续呼喊，因为知道此时的上官青锁不会回应，更不知暗处有何危险，不敢轻易惊动，只能小心谨慎仔细寻觅了一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反而舒了口气。

　　叮铃……叮铃……

　　隐约间再次响起玉珠的撞击声，这一次更加清晰了，易斩冰细细倾听分辨，觉得似乎应该是一种玉铃铛发出的声音，而且声源就在此处。

　　一股寒风自身后呼啸着刮来，裹挟着刺鼻的血腥味，易斩冰心头一紧，急忙伸手挡住火折子回身逆风而行。约莫走了数十步，眼前出现一个一人高的洞口，裹挟着血腥味的寒风就是从这里刮出来的。

　　他继续向前走，又约莫走了数十步，拐了一个窄狭的弯，暗红光芒映入眼帘，那不是火光，而是洞壁岩石发出的光芒。

　　不过这种岩石发出的光芒很奇怪，因为不太像光芒，而更像是雾气，朦朦胧胧罩着四周，周遭一切都像似蒙了一层血雾。

　　因为视野不好，易斩冰仍旧借助火折子的光芒仔细环顾四周，这个山洞不大，三四十丈见方的样子，四周洞壁都是由暗红发光岩石组成，除去他走进来的洞口，洞壁上还有其他三个漆黑幽深的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山洞东南角有一方三尺见方的潭水，他走近仔细瞧着，总觉得这潭水有些不对，然后小心翼翼俯下|身子，伸出手指沾了沾潭水拿到鼻端细闻，不由得一阵干呕，好浓烈的血腥味。

　　原来在洞外闻到的血腥味是从这方潭水里散发出来的，易斩冰盯着潭水锁眉沉思，好好的潭水为什么会散发血腥味呢？

　　叮咚……叮咚……

　　有水滴自上方滴落，落入潭水，溅起点点水花，圈圈涟漪，一波一波缓慢散开。

　　易斩冰顺着水滴滴落的方向缓缓抬头，犹是时刻警觉，仍是控制不住悚然一惊，一颗心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儿。

　　暗红色光芒洞顶吊着一个红衣女孩儿，女孩儿双眸紧闭，面容惨白，双臂垂落，拦腰被腰带吊在洞顶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而殷红鲜血正顺着女孩儿垂落的指尖儿，一滴一滴滴入下方的潭水里。

　　易斩冰愣怔了一瞬，急呼道：“飞飞！”手中刀光一闪，纵身接住掉落下来的女孩儿，手指触到她鼻端，暗舒一口气：“幸好！”

　　连忙将她放到地上，自衣摆处撕下布条将她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仔细包扎好，额头青筋暴起，低声咒骂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这么残忍！我非灭了他不可！”

　　包扎完毕仔细观察了一下梅飞飞的面色，发现她双唇发青，切了切脉搏，脉象虚弱混乱，知道她多数是中了什么毒，这可坏了，若是背着梅飞飞去寻上官青锁，肯定会耽误梅飞飞解毒的时间，可是若将梅飞飞送回家中，再来寻找上官青锁，上官青锁遇险怎么办？实是两难不已。

　　又思量了片刻，觉得只能先出洞释放烟弹信号让附近属下来接，然后自己留下来继续寻找上官青锁，咬了咬牙，只能这样办了。

　　拦腰抱起梅飞飞准备出洞，刚行了一步，猛然站住，目光盯住进来时的洞口方向，面容一寸一寸惨白下去，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倒竖起来。

　　因为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灰白身影，无声无息的灰白身影，就立在他左手边一丈远的地方，可是，他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一丝丝旁人气息。

　　易斩冰拼尽一切力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缓缓侧身看向那抹身影。

　　灰白的长衫，清瘦的面容，淡漠的神情。

　　易斩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惊呼一声：“沈清言！”转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叮咚……叮咚……

　　叮铃……叮铃……

　　朦朦胧胧中，耳边一会儿传来水滴声，一会儿传来玉玲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灵儿……灵儿……你想起我了吗？”

　　“……阿池……是你吗？”

　　“是我，灵儿，我是你的阿池，你终于想起我了，你终于记起我了……”

　　“……阿池……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灵儿，对不起，我再不会负你，我再不会伤害你，灵儿，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沈清言和上官青锁的声音，却莫名其妙叫什么阿池和灵儿，易斩冰听得心急如焚，想动却动不了，只能拼尽力气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仍旧是朦朦胧胧血雾般的光芒，隐约可见水潭另一侧端坐着一袭灰白长衫的沈清言，怀里搂着神情悲痛泪眼朦胧的上官青锁。

　　见此情形，易斩冰是又气又急，奈何想动也动不了，想说话也说不出，只能窝在水潭这一侧眼睁睁看着。

　　他也搞不清楚沈清言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到底是人是鬼他也不想去管，此时此刻的他只想生吞活剥了沈清言，仅此，而已。

　　沈清言紧紧搂住怀里的上官青锁，抬手轻柔擦去她苍白面庞上的点点泪痕，然后自身畔的血色水潭里，摸出一个雕工精细的血玉铃铛，轻轻晃了晃，铃铛里的血红玉珠与铃铛摩擦，发出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声响。

　　原来这个声音是血玉铃铛发出的，可是血玉铃铛明明在沈清言死的时候就破碎消散了，怎么又出现了？

　　易斩冰倒在水潭边目眦欲裂地锁眉思索，想了半天发现都是徒劳，沈清言都可以死而复活，何况血玉铃铛呢，碎而复原也不是没有可能了。

　　沈清言提着血玉铃铛在上官青锁眼前晃了又晃，唇边始终噙着温柔笑意，轻轻柔柔地呢喃：“灵儿，原来血玉铃铛内封印着一种古怪秘术，被主人常年佩戴会吸收主人念力，凝聚主人残念。

　　由于我两世皆与血玉铃铛结缘，又因我两世皆执念深重，在血玉铃铛的引导下，我竟以怨魅之身重返人间。只是可惜我被困在一线天崖底，不得解脱，我想去找你，可是我出不去，因为我无法破除留在此地的执念。”

　　沈清言说着又将血玉铃铛放入血色水潭里洗濯了片刻，再次提起时，铃铛上的血色变得愈发通透明亮。

　　“也是一次机缘巧合，这个小姑娘中了毒，神志不清之下掉下悬崖，我救了她，也因此发现血玉铃铛竟然异常喜欢她的血液，而且沾了她血液的血玉铃铛执念会被削弱。

　　我记着师父曾说过世间有一种人的魂魄为玲珑玉魄，此种人的血液可以消除所有执念，想来这个小姑娘便是如此。我终于找到了去除执念的方法，我终于有机会出去找你了。”

　　沈清言垂眸去看怀里的上官青锁，笑容愈发温柔甜蜜，薄唇轻轻吻在她额角：“让我愈发想不到的是，你对血玉铃铛的召唤会有感应，未等我去寻你，你已经来寻我了，我好开心，灵儿，我就知道，我一直在你心里。”

　　沈清言怀里的上官青锁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神情空茫哀伤地望着前方黑暗角落，口中不住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沈清言眉头紧锁，现出痛苦的神情，叹了口气：“想来这个问题也是你的执念。”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像似下了什么决心，抬手取下她头上的银簪，对准她的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刺了下去，哑声道：“我这就让你去看答案。”

　　殷红血滴滴入血玉铃铛，一道朦胧血雾自铃铛内袅袅腾起，猛地钻入上官青锁眉心，上官青锁整个身子狠狠一抖，缓缓闭上双眼，歪倒在他怀里。

　　“青锁——沈清言，你到底对青锁做了什么？”

　　倒在水潭另一侧的易斩冰哇地喷出一口血，猛然起身冲向沈清言，沈清言抬手一挥，易斩冰便砰的一声，整个人狠狠砸在洞壁上，又砰一声跌落地上，再次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沈清言冷声道：“易斩冰，我不想杀你！也不会杀这个叫飞飞的小姑娘！待血玉铃铛中的执念消散，你便将她带走吧！但是，灵儿是我的，请你认清这一点。”

　　易斩冰跌跌撞撞站起身子，手里刀光一闪，轻身跃起接住再次被沈清言挂在洞顶的梅飞飞，快速包扎了她手腕的伤口，然后目光森寒地盯住沈清言：“这里没有什么灵儿，飞飞青锁我都会带走！”

　　沈清言勾了勾唇，却没有笑出来，只淡淡道：“没有人可以再把灵儿从我身边夺走，如果你想一试，我不介意手中多条人命。”

　　说话间沈清言怀里的上官青锁，突然整个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像似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额头汗珠滚滚滑落，连紧闭的牙关都开始不住打颤。

　　易斩冰满面焦灼，急声呼唤：“青锁——青锁——你醒一醒！”

　　喊了半天上官青锁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易斩冰愈发急得发狂：“沈清言，你想把青锁逼死吗？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你放过青锁吧行不行？”

　　沈清言根本不理会易斩冰的质问，只是将怀里的上官青锁抱得更紧，苍白的唇紧贴着她额角，喃喃道：“灵儿，只要挺过去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的心里只有你，一直只有你，你会原谅我的，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易斩冰掠身上前抢人，又被沈清言一掌拍开，沈清言像似忍无可忍，眸子里现出几分杀意，语气也带了明显的阴寒：“易斩冰，你死心吧，灵儿跟你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你跟灵儿不一样，只有我，只有我跟灵儿是一样的。”

　　像似怕易斩冰听不明白，沈清言冷笑一声，解释道：“你听说过怨灵吗？”

　　易斩冰猛地怔在原地，苍白面庞愈发白得像纸一样，沈清言盯住他一字一句道：“我跟灵儿便是怨灵。”

　　易斩冰整个身子狠狠一晃，死死盯着沈清言，良久，惨白面庞缓缓浮出一丝笑：“那又如何？身为怨灵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他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舒展开，抬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渍，扬了扬眉，语气里尽是张扬笃定的味道：“今生我偏要扭转青锁的命运，今生我偏不让她做怨灵。”

　　沈清言愣了愣，转而冷笑一声：“你有那个本事吗？”

　　朦胧血雾光晕中，一道刀影迎面劈来，沈清言下意识护住怀里上官青锁向后躲避，却不料那道刀光根本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冲着他手里的血玉铃铛去的，呲一声吊绳断裂，下一瞬，血玉铃铛已落入易斩冰手里。

　　沈清言意识到上当，第一时间便去抢夺易斩冰手里的血玉铃铛，奈何还是晚了一步，易斩冰早已手起刀落划破指尖，殷红血液转瞬间融入血玉铃铛。

　　沈清言大惊失色，惊呼道：“你疯了！无关之人强行进|入血玉铃铛幻境，会被吞噬魂魄的！”

　　易斩冰将血玉铃铛死死护在心口位置，倚着身后洞壁缓缓滑到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闭上双眼前口中喃喃溢出几个字：“青锁，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