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银河》起雾没

18、吃冰

　　周清如轻轻晃着手中的罐装啤酒，微弱光线下隐约能看见里面澄明的液体，她专门要了酒精度数不高的，但现在忽然不那么想喝了。

　　转头就见阮宁启开了易拉环，一手撑着膝盖，转头看向她，满脸视死如归，“我陪你。”

　　周清如没来得及阻拦，阮宁已经拿着啤酒往下灌了，辛辣的液体往喉咙里一激，她直接呛着，一口差点喷出来，勉强没洒在衣服上。

　　周清如：“你慢点喝。”

　　阮宁：“好苦。”

　　阮宁皱巴着脸，接过周清如递来的纸巾，擦了擦下颚的液体，不信邪地又尝了一口，咂咂嘴，避之不及地拿远了。她扭过头，见周清如正一口接一口往下饮着，神态如常，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阮宁诧异：“你喜欢这味道？”

　　周清如：“不喜欢，但是也喝得下去。”

　　阮宁看了她一会，欲言又止，伸手把她手里的啤酒抢过来，晃荡一下，里面估计还剩大半罐，“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清如没有强行拿回去，半瓶酒还不至于醉，她的眼神却有些恍惚，半晌累了般往阮宁身上靠，慢慢搂住她的腰，脸埋在颈窝处，以至于声音离得很近，但听起来闷闷的。

　　“我讨厌邢婉蓉，一点也不想见她，她永远在别人面前光鲜亮丽、善良大方，但是我太了解她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她的生日会？不见不就好了吗？”

　　“因为俞子安问我了。”

　　周清如难得的坦诚，阮宁感觉她好像快哭了，肩膀的布料已经感受到了些许湿意，“我知道他不清楚我们俩的恩怨，喊我去也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没有办法，宁宁，我没有办法……”

　　原来是俞子安。

　　阮宁恍然大悟，过于迟钝的神经勉强接连上，回想起过去种种，思绪仍是断线的。

　　“你说，漂亮是被爱的前提吗？”
　　周清如抬起脸，脸上一片清明，眼圈微微泛着红，抬头望向操场，她很熟悉这片地方，现在她每天下了晚自习都会来跑上十圈。

　　“我比开学时瘦了一些，可每次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看五官看眉眼，还有脸上细小的雀斑，都觉得平庸无比，是个掉进人海里都找不到的人。而邢婉蓉，宁宁，我知道俞子安在追她。”

　　阮宁说不出话来，周清如很少提及，于是旁人也不会明白，她对自己的身材和相貌充满了自卑。但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拼了命地改变自己，苦苦挣扎。

　　夜风习习，透着些许萧瑟，穿过阮宁的身体像没有经过任何阻隔，她的心也变得冰冰凉凉，好半天才抓紧周清如的手。

　　“不是的，人可以有爱情，但是不一定需要爱情，我们自己也可以好好的，命运、财富、事业，哪个不比高中时期的爱情重要，你未来总要抓紧一个在手里，实在不行就去挣钱，多挣点钱，手里有点资本你就不会害怕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阮宁的声音在发抖，她不清楚自己说的有几分信服力，她现在才明白，原来纪妍平日灌输的思想早已渗透到了她的人生里，可青春时期过于懵懂青涩，懂归懂，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呢？

　　周清如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转了话题，眼里带了点笑，“没想到你还挺会说，下次ppt演讲老师可以让你上。”

　　“这可别了吧。”

　　“有没有想过大学要考去哪里？我想考去外省，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这个鬼地方，选个英语专业，找个小型外贸公司当英语翻译，攒点钱买套房，应该不难吧？”

　　“我还没想好，”阮宁有点羡慕，抬头望向天空上的点点繁星，“高考、大学、工作，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没尝试过怎么知道去哪个专业好？”

　　周清如看着阮宁沉静的侧脸，在稀薄的月光下美得像一副画，她也跟着看向天空，迎面有风、有月、有无尽星辰，年少时的忧愁都显得那么简单。

　　“其实想想，我们才高二才刚开始，没关系，时间还早。”

　　“是啊，还早。”

　　*

　　宿舍跟教学楼的方向分隔南北，阮宁跟周清如分别后，独自往班级走，她出门时以为只是散散心，什么都没带，东西都还在楼上。

　　高大的香樟树在灰色围墙上落下阴影，教学楼里没什么人了，走廊上静悄悄的，连她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班里空荡荡的，也不知谁给她留的门，她急匆匆背上书包，锁了门往下跑。

　　楼道里灯光昏黄，二楼的灯泡坏了，经过时不规则地闪动着，忽明忽暗，阮宁心脏跳得飞快，踏下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慌得步子踩空了。

　　出了楼再回望，整座教学楼都陷入了黑暗，刚刚回来时除了他们班剩下的唯一一个班级也关灯了，周遭沉寂无比。

　　不过教学楼的灯都熄了——

　　阮宁一惊，急忙往学校门口冲，晚上门卫处十一点下班，晚了就要锁在里面了。

　　风声里夹杂着急促的奔跑，在昏暗的林荫道里回响，眼见着学校大门越来越近，阮宁渐渐看清，有个人闲散地靠在门边，正同门卫说着什么，她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走到许明瑞跟前时，阮宁额上沁出了汗，紊乱的呼吸已经平复下来，她满心疑问，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怎么在这里？

　　学校大门只关了一半，但现在已经十一点十分了，校门口冰冷的白色大灯照亮石泥地板，隔着昏暗的街，对面成片的小吃摊铺琳琅满目，喧闹不已。

　　许明瑞回头看了阮宁一眼，似是不意外，向门卫大爷点了下头，“我同学来了。”

　　门卫大爷笑呵呵的，平日里每天都有走读生出入，他自然认识这个眼熟的女生，“女娃你再晚点我就要走人了，你们班长还真是热心，特地来嘱咐我，还有个人没走，让我等等你。”

　　阮宁走上前，她毕竟犯了错，脸红红的，“不好意思，我在学校里耽搁了些时间。”

　　说话时阮宁忍不住偷偷看向许明瑞，他不会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吧？

　　门卫摆摆手：“没事，我等都等了，顺便和我媳妇一起收工，你下次注意就行了。”

　　阮宁再迟钝也该明白了，看向许明瑞时大脑一片空白，刚刚同周清如说过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像是有滔天的惊喜骤降，嗓音都有点不稳，“你怎么知道我没走，你今天不是去竞赛班上课了吗？”

　　许明瑞：“沐宜彤说的。”

　　“哦，”阮宁莫名有种失落一闪而过，但很快打起精神，“没想到她还挺细心，猜到我会留这么晚，托你来找门卫。”

　　许明瑞沉默了一下，他有那么一刹那想要解释，不是沐宜彤来找他的，但想想觉得太没必要，单手插进兜里准备走了，不知为何又停下来，昏暗灯光里少女脸颊染上淡淡的红，眼眸里泛着光，像是有希翼闪动。

　　他忽然说：“请我吃冰吧，阮宁。”

　　“啊？”阮宁一怔，心跳得更快了，“好、好啊！”

　　门卫在一旁插嘴：“我媳妇还得好一会，你们去吧。”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着这俩小年轻无不感怀，以前上学时偷偷摸摸谈恋爱的多了去了，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多正常，青春嘛，再说许明瑞出了名的好学生，次次月考红榜第一名，谁能不认识？

　　阮宁还不知道门卫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她全程晕乎乎的，直到到了对面的小吃街的糖水铺子，挑选着各样的小料，头顶被摊主的电风扇吹着气，仍觉得不真实。

　　两份椰奶冰，再加了份小吃，阮宁正要问多少钱，许明瑞已经扫完码走过来，“我付完了，找位置坐吧。”

　　阮宁呆呆看着他：“不是说我请？”

　　“说说而已，你真信了？”

　　许明瑞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头发发尾微微湿着，他拆着筷子，朝着其余摊铺望去，黑曜石般的眼瞳深邃锐利，灼灼灯火映在他眼里，“最近换了好多新铺面，我都不认识了，以后有空出来尝尝。”

　　鲜少看见他穿着便装的模样，思前想后也只有上次在水果摊那一次，阮宁看着许明瑞融入清灼夜色中，眉眼英俊得不像话，心脏也为此刻深深悸动着。

　　他好像和这附近的人很熟，好几个摊主跟他打招呼来着，还有个阿姨送来了两份铁板鱿鱼。

　　阮宁忍不住问：“他们都跟你认识吗？”

　　“高一经常和俞子安、林释他们来这边吃东西，上次跟你在樊昌街水果市场遇见时的叔叔，以前在这里做水果切，生意做大了才搬去那边的。”

　　阮宁若有所思，说的是管崎的爸爸。

　　许明瑞：“不过后来就变忙了，没什么空过来，班上的事务、竞赛班的事情太多，有空还要参加一些其他的比赛。”

　　“竞赛班怎么样？不是在新楼吗？听说条件很不错，黑板都是电子设备操控的，我还真想去参观一下。”阮宁拿勺子扒拉着最上端的红豆，声音轻轻的，不想让他听出端倪。

　　“楼层很高，离商业街特别远，没有电梯，来回一趟会流满身的汗，”许明瑞抬起眼帘，似是心情很好地勾了下嘴角，“你绝对不会想去看，如果去看，记得提前带好水和纸。”

　　“这么严峻？”阮宁被他的笑容闪了一下眼，下意识避开，“那……和竞赛班里的同学相处还融洽吗？你在里面也是班长？”

　　阮宁问这些很难说没有私心在，几乎是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恨不得去咬自己的舌头，又不敢去想许明瑞是否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只机械性地搅着碗里半化的椰奶冰。

　　“认识这么久了，哪有什么融不融洽的，里面没有班长，不过我下个学期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班里的应该会卸任。”

　　“卸任什么，班长？”

　　“嗯，”许明瑞想了下，补充了一句，“别告诉别人，我还没打算这么早说。”

　　阮宁呆了一下，“哦。”

　　连绵的夜市像闪烁的五彩串灯，顺着道路蜿蜒，时不时有路人停下买夜宵，摊铺高声的吆喝和音响店的闹轰混杂在一块，汇成夜晚的和弦，面前的少年清隽英挺，眉目如画，阮宁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下深棕的小痣，眸子里含着笑。

　　阮宁傻乎乎地埋下头，就着椰奶冰喝了两大口，冰凉的液体夹杂着半融的冰渣往下咽，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