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倚天(性转)》宋居泽

68、心死

　　无忌颤抖地爬上马背，飞也似的向山谷奔去。赵敏紧跟在她后面。

　　狭长的山谷中满目残枝碎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味。

　　滑坡被滚石冲击得满目疮痍，两边山坡上的泥土被巨石的滚动翻起，形如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路边的树木歪七扭八，有的已完全被辗轧成板状。

　　明教人仰马翻，轻功好的拉开马儿躲过了一劫，迟钝的只能留马倒毙，受巨石辗压，成为肉泥。

　　地上、石头上全是斑驳的血迹，但总体情况比她预料得好得多。

　　殷离、五散人都凭借极佳的轻功躲开了巨石，只有子若的马儿受惊摔在了地上，他也险被巨石辗轧，背部受伤，正在流血。

　　殷离英俊的脸上已满是泥土，其他人也一样。

　　武功低的就没这么幸运了。

　　有的人腿脚被压，血流遍野，呻.吟了起来。有人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间，惊吓过度，只能直楞楞地站着，两眼无神，嘴巴微张，完全魂飞魄散。

　　几名年轻教众的整个身体被压在巨石下，口中鲜血狂涌而出。几名教众倒在血泊之中，像失去水的鱼奋力呼吸。还有的已经成为了残肢，零零星星地散落在狼藉中。

　　无忌感到连骨头都被吓得发麻。“救人……”

　　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时，从上坡上又毫无预兆地冲下来一群匪徒，人数远超明教。

　　像泄洪一般，他们穿着汉人衣服，头发凌乱，脸脏兮兮的，野蛮地挥舞着大刀，面目兴奋得像是出笼的丧尸。

　　明教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周密的进攻，人人大惊，匆忙组织起防御阵形。

　　刀剑相接，争相博杀。

　　身无铠甲，敌人却横冲直撞，像坦克一样只管向前，头、肩、手、腿，见哪儿砍哪儿。

　　明教所有人都紧张又沉重，万分焦灼。

　　枪戟如林、血溅如雨，乃蛮人如入无人之境，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刀声、追呼声、砍杀声、哀号声，悚耳摄魂。

　　无忌挥着倚天剑反击，尽管倚天剑锋利无比，又有浑厚内力加持，但敌人毫不退缩，倒下的人根本不能阻止后面的人前进，攻势一波又一波，像没有痛感，不会恐惧。

　　明教不断后退，围着一个圈互相守护后方，群情激愤。

　　可惜，乃蛮人原始又狂野，很快将明教包围。时间一长，抵抗的明教战士惨遭屠戮，无忌揪心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手下倒下，鲜血四溅。

　　他们都会死去，无忌绝望地想。

　　赵敏转向另一边，隐藏起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笑。

　　子若、殷离、五散人奋力杀敌，但防守圈已经瓦解，包围圈的直径越来越小。

　　战事胶着，溃军累累。

　　众人血流及踵时，一队人马从后面加入了战局，是不悔领着古墓派的侠士们来了。

　　他来救我了，无忌的心狂跳起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后，投入战斗的力气似乎都变多了。

　　驰援的侠士带来了一线生机，但增援的埋伏者又从山坡俯冲下来，黑压压一片，像是来自地狱的大军，每一个都张开了血口，兴奋地大叫。

　　“杀！”

　　空气中充斥着尖叫之声，乃蛮人绷紧的眼睛闪缩勇悍光芒，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劲让古墓派也招架不住了。

　　敌方势如泰山，明教和古墓派被迫往山坡上撤，形势危如累卵。

　　山路早就被巨石阻塞，寸步难行，无忌往山上跑，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有的教众在跑动中踩滑，落下去后瞬间像被丧尸拖走一样，尖叫几声就没了声响，她既心疼又焦虑，想要去帮助他们，但总有刀或剑砍在她旁边的泥土里。

　　无忌强压镇静，全身肌肉紧绷，用尽全力抵抗，总算逃了出来。

　　由于她站得高，一回头，就看见不悔肩膀上被刺了一剑，她心头一急，剑法大乱。

　　赵敏也在战斗中受了点伤，背部挨了几下，但这本就是他的策略。他已吩咐过乃蛮头领，围剿务必逼真，不必顾及他的身份，他自信能全身而退。

　　杀戮铺天盖地，一个夹攻，无忌在慌忙中与一名教众的身体相碰，颈背受了一击，步伐全乱了。

　　恐惧涌上心头，她身子一僵，嘴唇颤抖。

　　她需要圣火力，现在就需要。

　　“哈哈～”

　　敌人癫狂的咆哮声中，暴虐更甚。

　　不悔落在了一名像是巫师的男子手里，刀架在不悔脖子上。

　　即将被大刀穿过心脏时，不悔急中生智，对像是领头的人建言：“你想要什么？明教手上的倚天剑和屠龙刀能够号令天下。放了我们，你们可以带走屠龙刀。”

　　不悔的神色如云敛清空，俯瞰人间烟火，头领为他的风采心惊，竟示意手下刀下留情。

　　屠龙刀代表着武林至尊的地位、不劳而获的毡裘和佳肴，这摆在面前的权利委实诱人，加之，屠龙刀也是赵敏吩咐过乃蛮人要取得的。

　　领头的人浑身污秽，头发散落，发稍很多打结，宽胖的面容上一双狼般的眼睛闪闪发出绿光。他撅着嘴想了一下，随后向着无忌大喊：“张教主，这个人说你会拿屠龙刀换他？”

　　无忌以焦灼的声音回答：“我换，快放开他。”

　　场上的人渐渐停了手，殷离等人喘了口气。

　　赵敏哪能让不悔逃脱，他故意挑衅旁边已停手的武士，几招后使自己也落在乃蛮人手中。

　　下层的乃蛮人不认识绍敏郡王，但那位头领承诺过会保证他的安全。

　　赵敏被刀架在脖子上时，并没有多后悔，不悔也是一脸无所谓。

　　“倚天剑我也要。”领头的人摆出了谈判的姿态，打斗骤停，山谷瞬间安静下来。

　　“都给你。”她几乎要哭了，此刻她能做的就是把倚天剑快速递了出去。

　　屠龙刀在殷离背上，他也交了出去。

　　大局已定，光景凄凉的明教们只能期翼敌人守信。

　　头领看着两柄传说中的利器，并不满足，明亮如鹰的眼珠紧紧地盯着无忌，呲了呲牙，可怕地一笑，“刚才是换这小子，现在我手上有两名人质了，该怎么换？”

　　头领见赵敏故意落在自己手中，心知现在的情况是赵敏安排好的，他只需要煽风点火，助赵敏一臂之力。

　　“这样吧，你把倚天剑屠龙刀给我，我不杀你们，但我手上的两个人中只能活一个，你选一个。”

　　血腥味弥漫空中，气氛凝重至极。

　　“两个人都不能死。”无忌恳求地看着头领，对方回复了她一个狰狞的笑容和狂暴的眼神。

　　“我只放他们中的一个人走。我不喜欢贪心的人，明教教主，你如果不选，我就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再把你们也杀了。”

　　威胁的话像无比清晰地穿透了无忌的耳鼓，如果不选，就是全团尽没。

　　害怕、纠结、自责、绝望一下子涌到无忌胸口，交杂成大脑里死一般的截断。

　　殷离、子若、孙琎、五散人都是目瞪口呆，呼吸声都变小了，仿佛害怕发出声音似的。

　　“不……”她喃喃道，浑身僵硬，喉咙发涩。

　　不悔语气平淡，却带着权威：“无忌，这些人根本不是丐帮的人，他们是乃蛮人，听命于元廷。绍敏郡王找来这些帮手，梦里都是笑醒的。”

　　“乃蛮人”三个字一出，明教和古墓派的脸色都是一变。

　　世人都知道，乃蛮人战胜攻取，毫无人性。

　　更有传闻将之神化：吃人肉、无伦常，只喝血、住兽洞。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被成吉思汗打趴下过的豺狼。如今天下大乱，乃蛮人亦不服从于元廷，兽性变本加厉。

　　有言道，落在乃蛮人手里，最好的下场是自尽。

　　赵敏惊讶于不悔的眼力时，又听他道：“绍敏郡王，趁你现在还能辖制这些乃蛮人的时候，赶紧收手，等下这帮不长眼的杀起来，你的小命恐怕也难保。”

　　眼前是连皇命都不耳闻的嗜血者，想要与之结盟已被历任丞相证明为不可能之事，赵敏忽视自己内心对于狂妄的怀疑，凛然道：“我不认识什么乃蛮人，再说乃蛮人居住在西北，怎么可能在此？”

　　头领残忍的眼波掠过不悔，试图混淆视听。“小子，我们是西南流寇，江湖人称恶魔窟。别看我们英武，就给我们乱安名字。”

　　不悔冷笑一声，转向无忌：“教主，赵敏死心不息，留他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先前他假装失忆，窥视机密，致火机营损失惨重，此刻又借夷狄之手围攻明教，概行剿灭。此血海深仇，不可不报。你得让赵敏假戏真做，让他为他的雄心殉节。”不悔露出狡黠的浅笑，声音依然淡然悦耳。

　　无忌此刻想的全是救人，无法思考其间的因果。她眸中莹光流转，水雾凝聚。

　　赵敏带着屈尊的优越感，极力转移敌人身份的话题。“杨不悔，如果我愿意做出牺牲，那绝不是因为我还留在朝廷，是因为我不想看见无忌因你的死而伤心。”

　　而事实上，他引借乃蛮人之兵，一心要把明教杀个片甲不留，弥补自己在德安郡主事情中失去的尊严。

　　不悔姿态落落，挖苦道：“看你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脸，老子都快笑死了。绍敏郡王虽无才无能，却练达两面人之术。你当郡王真是小才大用了，应该去当弄臣。”

　　赵敏豪横俊爽：“我不想无忌伤心，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哦，也许为了和乃蛮人称兄道弟，你已经丢弃了语言能力。”

　　头领看着无忌茫然的样子，眼神中流露出狂热与冷酷的神情，“你们两个闭嘴，等张教主来选。”

　　无忌完全乱了阵脚，一个是她刚才才承诺要保护的人，一个是曾为她赴汤蹈火的人，她怎么可能牺牲任何一个。

　　“明教教主，快选。”

　　头领的催促声是像是爬上她双腿的壁虎，一寸寸啃噬着她。

　　“一丹，你得让赵敏去死，他死了，明教才能安宁。”不悔高声叫喊，但他的表情很平静，看穿了敌人把戏的平静。

　　如果“一丹”这个名字唤不醒她的爱情，那他只有引颈待戮。

　　孙琎扶着子若，两人隐约觉得这场选择也是赵敏阴谋的一个部分。

　　确实也是这样的。

　　杀人诛心，赵敏设计这场选择，是为了粉碎不悔守护无忌的自尊。

　　乃蛮人不会杀他，如果无忌选择让不悔活，头领转而会以看不顺眼为由杀死不悔。

　　不管无忌怎么选，死的都是不悔。

　　所以，该表现大仁大义了。

　　赵敏看向无忌，眼中隐有泪光，声音带着告别的味道：“无忌，你应该救杨不悔，他是左使的儿子，如果杨逍底下的人知道你没选杨不悔，军心定会生变。为了大局，你必须选他。”这把不悔衬得贪生怕死的一招，让无忌彻底陷入迷乱之中。

　　他所展现的真诚、成全吃准了她的心软，消解了其中的设计意味。

　　无忌心里十分难受，他也曾经舍命救过她，她不该辜负他。

　　不悔直视赵敏，冰冷又讽刺：“天哪，你真的太能演了。如此栩栩如生、真假难辨，你就不怕皇帝认为你戏子误国，把你打入冷宫？”

　　“随便你怎么说，只要不伤害无忌，我怎么样都可以。”赵敏一脸毅然，像是为了某个神圣的誓言而走上刑场的人。

　　无忌内心动容。

　　不久前她才对赵敏承诺“保护你”，现在危险真正来临了，她却要把赵敏推向深渊？不行，决对不行。

　　可是，难道要让不悔去送死？这个念头好似巨浪拍打在她胸口，令她几乎站立不足，但很快，她想到了一个可以唤出圣火力的办法。

　　不悔看不出无忌的心思，只得继续唆动，“小猪姐姐，别信赵敏的鬼话，这些禽兽是赵敏找来残害明教的。”

　　赵敏皱起眉头，下巴紧绷，声音微微发紧，大义罩身：“无忌，我死后，你不要伤心，一定要幸福。”

　　他虽然有信心无忌会选择保全他，但女人心毕竟善变，这一战，他将验证无忌的真心。

　　“够了！”头领的不耐烦简直快变成一把利剑了，他厉声道，“张教主，快选一个，他们两个再啰啰嗦嗦的，我就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赵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终极的表演都是水到渠成、不着痕迹的。

　　不悔泰然处之，他颈上烧伤的疤痕在变暗的天色中显出晚霞的紫色，缥缈莫测。

　　“快选!”

　　山谷一片死寂。

　　“教主，你不选不悔，你的师叔师伯也……”孙琎急切地道，却被殷离打断。

　　殷离记着不悔杀害殷风等三人的仇，他扬起眉毛，很快地道：“赵敏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为你放弃王位、背弃天下的男子了。”

　　子若狠狠瞪了殷离一眼，严厉道：“无忌，你可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周颠等人知道赵敏与无忌更亲近，言道：“教主，无论你怎么选择，属下们都支持你。”

　　无忌强迫自己抬起下巴，直直地向不悔送去自己歉疚的目光。她决心两个都要救，而这冒险的行动需要置不悔于危险之地。

　　她很明白，她的圣火力只会为不悔而起，因此，她将要把他推向深渊，在最后关头才能救起他。

　　先毁灭，才能生存。

　　无忌深呼吸了片刻，几秒后，她呼吸平稳了，才能开口道：“放开赵敏。”

　　唇齿之间，她把不悔的命交了出去。

　　不悔脸上调皮的微笑瞬间变得生硬起来，注视无忌的目光变得有些失望，甚至流露出了不可置信。

　　她不愿看见他这种表情，但这是使用圣火力的唯一方法。

　　她咬住了嘴唇，心被绞般难受。

　　赵敏被放开了，他带着九死一生的神气跑回了明教的阵线。

　　只剩不悔孤伶伶地立在刀阵之中。

　　离他最近的一名乃蛮人调整了刀头，对准了不悔心脏的正上方，隔他的胸膛有一尺距离。

　　被抛弃的人不卑不亢，不怒不惊，如与风浪回旋的礁石，安然负载天光云影。

　　而层层淡定之下的哀凄欲绝，她看得十分真切。

　　她只能隐没了他的伤痛，像一个没心肝的人一样，大睁着眼睛，脑海飞快地预设着接下来的画面。

　　等那个乃蛮人的手往前刺时，她将凝聚心神，启动圣火力。

　　她的力量一定能像一条蛇，直直地冲击举剑的凶手，将他的剑弹开，或者像一股看不见的光，强大的气场会把举剑者杀死。

　　努力集中精神，看清楚举剑者的细微动作，关注那炳刀与不悔的距离。最重要的是，赶紧聚集起力气。

　　日光沉沉，彩霞突然变幻诡谲，不悔悲凉一笑，目光如星辉消隐，“你知道你为什么是小猪姐姐吗？丹为朱，你是最美的朱颜……再见了，无忌。”

　　无忌瞪大眼睛，当感到那一点一点弥漫过来的绝望时，才明白了心死的含义。

　　剑锋离不悔的心口只有一寸了，无忌极力稳住心神，就是现在，该使用神火力。

　　剑锋越来越近，无忌的喉咙哽住了，有一瞬间，她透不过气来，苦涩极其浓郁。

　　通常这个时候，圣火力会突然出现。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一片虚空，孤寂难捱。

　　她就要看着他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