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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老房子与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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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缕阳光透射过碧蓝晴空,使这一大块蓝看着干净而透明,如玻璃刻画般将几缕轻云浅嵌其中。
视线中完美的宁静被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滑破,随着轰鸣声,降落在机场里。
陈然背着自己的大背包穿过推着行李箱的人群,走到大门外。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他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一辆的士停到他面前,陈然朝着司机摆摆手,的士便开走了。比起这种现代冰冷的交通工具,他倒宁愿信步街头,多看看每个城市不同的特点。
他是个摄影师,在他的眼中,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美,只是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太快,顾不上静下心来去欣赏。
但这并不能说陈然就是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他此次也是应一本时尚杂志的邀请,来为它拍一辑封面。不过,他已经跟该杂志的主编骆齐联络过,说他会晚一天到,所以现在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四处走走。
陈然从背包里拿出他的相机,一路走一路拍,任何从身边经过的东西都有可能是他镜头里的主角。
现在陈然所处的就是这座城市中被喻为“东方爱情海”的地方。其实这是个人工造的风景区,一条清澈的人工河穿街而过,两旁石砌的河岸上到处坐着相依相偎的情侣,四周是欧式的地中海建筑风格,却被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填满了浓浓的中式情调,不同风格的冲突与融合在这里形成一种独特的美。陈然举起了相机。
正当他从相机的镜头里寻找风景时,一个高挑、卷发的女孩进入了他的镜头。陈然是世界顶尖的摄影师,凭着他对美的事物独特的判断能力,这个女孩是很适合放入照片的那种。
对于赵玲来说,今天没有工作,是个难得的假期,而且外面阳光不错,于是换了T恤、牛仔裤,披散着头发,一身轻松地出来走走。当她与一个人擦肩而过时,才注意到他原来在拍自己。
习惯了被人拍照,赵玲见他背上的大包,知道是游客,便不介意地对他笑笑。陈然放下相机,也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赵玲发现眼前的这个男孩很阳光,干干净净,看起来很舒服。
陈然开口道:“对不起,我只是发现你的气质很特别,也很适合拍照。”这句话赵玲已经从无数人的口中听过无数次,其中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有多少是敷衍,她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从这个见面还不够一分钟的人嘴里讲出来,会觉得很真诚。
赵玲笑笑:“谢谢!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陈然点点头:“是,刚下飞机。”赵玲道:“祝你旅途愉快!”“谢谢!”两人微笑着点了头,示意一下,便各自朝着自己原本的方向走了。
赵玲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那个男孩的背影,本来就是陌生人,只不过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遇上,打个招呼,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离开。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缘分”。不过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像这种陌路相逢的缘分实在多不胜数,本来无需太放在心上。赵玲暗暗笑自己想太多。
走了一上午,陈然接到房屋中介打来的电话:“陈先生你好,我叫余东杰,我想约你下午三点去看房子,请问你有没有空?”陈然道:“好啊。在哪里见面?”双方直接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租房的地方。
陈然不喜欢住酒店,因为他习惯用传统的手动相机——在这个以数码为主的时代,用传统胶片相机的摄影师恐怕不多见——所以需要有一间自己的暗房供他冲洗照片。所以每到一个城市之前,就算不会停留很久,他也会先租好房子。
与地产经纪约的地点很远,打开地图,原来已是郊区。周围很是安静,间或能听到一两声清脆的鸟鸣。陈然沿着一道斜坡上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了一道低矮的墙前。
他一见到陈然就立即迎了上来:“你好,你就是陈先生吧?”陈然点头。地产经纪余东杰脸上挂起职业的笑意:“你好,我是余东杰,刚才与你通过电话。”陈然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余东杰指着向后的这道木门:“就是这所房子。”
陈然一看,古旧的砖墙围成的老宅,停在现代的城市里,有种时空错落的感觉。
余东杰心里也有些惴惴,这里实在太旧,以前几个看客都只是是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走了,不知道眼前这位客人会不会也这样?谁知陈然却说:“我们进去吧。”
余东杰打开木门,这道木门实在太矮,对于身高180几的陈然来说,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通过。木门后是个小院子,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枝桠已越过低矮延伸向外去。
屋内的家具虽然也很陈旧,但好在阳光充足。推开连着院子的推拉门,是一个大大的木质台阶,很有日本旧式房屋的味道。
余东杰介绍说道:“这座房子的房东已经移民去国外了,但是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感情,舍不得卖,才一直保留着。”见陈然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排斥感,又连忙推销:“你别看这里是旧了点,里面的所有东西可都是好的,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且冬暖夏凉,阳光又足,周围又很安静,不怕吵,住起来特别舒服。”
陈然点点头:“好啊,就这里。”余东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啊?你是说真的?”
陈然笑笑转过来看他:“什么时候可以签约?”余东杰这时才确信自己没听错,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租房合约,生怕他反悔,说道:“在这里签上字,交了订金,你现在就可以入住了,非常方便!”
陈然看也没看,就在合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余东杰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个老大难的房子总算被他租出去了,怎么不值得高兴?他收过钱,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希望你在这里住得愉快!”像逃的般,迅速出门开车走人。
陈然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包袱,开始着手整理房间。虽然这里看来平时一定有人整理过,但他是个很爱整洁的人,第一次入住的房子要自己打扫过才放心。
当他打扫到床头的时候,看见上面还放了一个蒙尘的玻璃瓶,瓶上的木塞子用丝带缠上,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陈然将瓶子擦干净,看见里面装的是满满一瓶叠好的幸运星。陈然笑笑,看来这所房子的上个住客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女孩,便又将它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陈然总算将这个看似很久没人住过的房间打扫干净。他的肚子开始不安地“咕咕”直响,陈然抬起头来,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走出门去,发现这里晚上的景色更美。夏日阵阵凉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天空竟然还有在城市里很少看到的大颗的繁星。
沿着路灯下了斜坡,转过一个待角便是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陈然进去买了些速食的东西和水,便回去了。
那个经纪果然没骗他,房内的所有东西都是好的,于是他吃过东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才去暗房冲洗照片。
在微微泛黄的药水沉浸下,今天所见过的风景、人物都一一浮现。陈然将它们夹好挂在墙壁上。手纸一一掠过这些照片,停在一张人物照上。
照片上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她正用手拨弄着被风吹得微乱的长发,眼神自然地看向另一个方向,侧面轮廓很美。他果然没看错,这是个天生就为镜头而生的女孩子。
第二天,陈然去到市区最繁华的地段,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直接进了一间写字楼。杂志主编骆齐早坐在电梯前的沙发上等他,一见到他立即笑颜迎了上来,热情打招呼:“嗨!kevin!”陈然看着那张永远充满活力的脸:“你是骆齐?”
骆齐拍拍他的肩膀,高兴地道:“是啊,怎么样,是不是变了很多?”陈然点点头:“十几年不见,你瘦了很多。”骆齐笑道:“哈哈,是啊,想当初我们在美国念中学的时候,你也没这么高啊。”陈然笑笑。骆齐说:“来,我们先上去吧,上面已经有大把的美女等着你将她们最美丽的一面发掘出来。”陈然点点头,随他一起走进电梯。
骆齐的摄影棚果然够专业,灯光、布景、摄影器材一看就知道是世界顶级品牌。摄影棚外就是化妆间,专业的女模特正接受着化妆师的摆布,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拿着衣服催促模特快点换装,使本来不大的化妆间显得有点凌乱。
骆齐拍拍手,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其实他这样做显得有些多余,因为自从看到他们进来,里面所有的人都暂时停止了动作,十几双眼睛全都看着他们。
骆齐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国际著名摄影师kevin,相信大家都已经对他很熟悉了。”陈然礼貌地向大家点点头。
陈然作为“国际著名”,他的照片当然会出现在各大杂志或报纸上,但是见到他的真人才知道,他看起来比照片上显得年轻,而且亲切自然,一点也没有架子,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化妆间里暴发出掌声,以欢迎他的到来。
陈然舍弃了骆齐为他准备的高端设备,拿出自己背包里的老式照相机,令骆齐有些惊讶地失笑:“你,就用这个?”陈然帮他的宝贝擦了擦:“放心吧,它陪了我很久了。基本上我获奖的照片都是它拍出来的。”骆齐赞赏地点点头。
摄影开始,在陈然的指导下,灯光、背景、模特全部配合到位,闪光灯每“喀嚓”一下,摄影棚里的人的心里都小小地兴奋了一下。陈然认真投入工作所散发出的气场,令每个在场的人没人不心服,从而将他从那个大男孩的形象中远远地扯离开来。
一天工作结束后,工作人员在收拾摄影棚,而陈然自在一边细细地收起他的相机。骆齐走过来说:“果真不愧是世界级的摄影师,不用看照片,光你的现场布置都已经是不得了了!难怪那些模特们求也想求你帮她们拍照。”没想到陈然却轻轻地摇头:“感觉,总像还差点什么。”骆齐好奇地问:“还差什么?”陈然叹了口气:“算了,我先回去洗好照片,明天拿给你看了之后再说吧。”骆齐说:“好啊,我这次能不能升职,可全靠你了!”陈然笑了一下,低头。
如果仅仅是要做好这期杂志封面,光是相机里的那些照片就足够了。不过他于要求完美的他来说,还远远不够。但是到底缺什么样的感觉,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给别人听。
“今天晚上为你准备了个party洗尘,你可不能拒绝啊。”素知陈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骆齐先发制人。果然陈然一脸的为难:“可不可以不去?”骆齐说:“当然不行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也要好好聚聚。而且我的朋友都在等着见你,你不现身,要我怎么办?”陈然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还是屈服了,叹口气:“好吧。”
一辆丰田FJCRUISER停在陈然面前,骆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上车。”陈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汽车发动,车身一震,陈然的身体明显一僵,手紧紧握住窗弦。
骆齐注意到他这个举动,一边将车开出停车场,一边问:“怎么,你的‘汽车恐惧症’还没有好啊?”陈然苦笑了一下:“已经好多了,现在坐车起码不会头痛了。”骆齐说:“我也是去年听说你撞车了之后,打电话去加拿大,才知道你竟然得了这个怪病。医生有没有说怎么治?”陈然紧盯着前面的路面,这样会让他感觉舒服些:“说多接触车,要试着自己慢慢克服恐惧。”骆齐笑:“那看来你应该去买辆车开才对。”又问,“那车祸前的事还是记不起来?”陈然摇摇头。
他只记得当他在医院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神情憔悴的父母。母亲惊喜的脸出现在他眼前:“kevin,你终于醒了!”,父亲随着这声也急步来到病床前。陈然摇摇有些沉重的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加拿大,又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接下来就是穿白袍的医生和护士也来到病床前,医生拿着手电查看他的瞳孔,转身对他的父母说:“他的一切都很好,你们不用太担心。”接着护士又为他量了体温,显示的是正常。
待医生和护士都走后,陈然很想开口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来。母亲高兴地双眼泛泪,抚摸着他的头:“kevin,你吓死妈了,现在感觉还好吧?”陈然张张口,终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妈,我怎么了?”
张美荷紧握着他的手,深怕一松开就会失去他:“你已经晕迷了三天了,妈还以为你这么忍心就丢下我们不管了。”陈然更是疑惑了,自己的身体一向很好,茫然地问:“晕迷?我明明在法国拍时装展的,怎么会突然回到加拿大,还晕迷了?”张美荷和陈功显惊讶地对望一眼,急忙转头对陈然说:“法国?儿子,你在法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陈然大吃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不会,不可能!明明我昨天才刚刚出片,还没交给paul看。”看着儿子眼中空若无物,张美荷吓了一跳,紧张地说:“kevin,你别吓妈!难道你忘了……”陈功显一把拉住妻子,阻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张美荷转头看着丈夫,
陈功显说:“儿子刚醒,不要让他说太多话,我们还是出去给他倒杯水吧。”说着拉着妻子就出门去了。陈然急忙叫道:“爸,妈,到底怎么回事?”回答他的只是关门声。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几天,总算醒了。不过头部受到了震荡,而且可能对车祸的恐惧感,令他产生了逃避心理,所以选择性失忆,车祸前一年的事情都忘记了。也就是说,他丢掉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在刚刚知道自己失忆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能接受。每天努力地回想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一想起就会头痛欲裂。后来随着身体逐渐康复,他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直到出院的那天,他才知道自己还患上了另一种心理疾病。
张美荷帮儿子办好了出院手续,一步步扶着他,就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陈然抚着母亲的手,手心阵阵温暖。也就是在住院的这几天,他才体会到父母有多么关心他。
陈功显已经开着车门在医院门口等他们。陈然看到眼前的车,心中突然一紧,脑中顿时产生眩晕的感觉,胸中像有什么堵着,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了。看着儿子有些苍白的脸,张美荷连忙扶住他:“kevin!”
陈功显也从车上下来,关切地问:“怎么了?”陈然摇摇头,不想让他们担心,硬撑着说:“没事。”张美荷帮他擦擦额角的虚汗:“你看,一定是大病一场将身体都弄垮了,回去要好好给你补补。”陈功显说:“那就上车吧。”
陈然却发现,自己站在车前,脚怎么也挪不开步子,一股血腥味在喉间翻腾,就快要吐出来。当他终于忍不住,趴下身体想吐时,却发现什么东西也吐不出,只是干呕,像是要将那种在心脏上压迫感都吐出来。他不知道到底是多惨烈的一场车祸,竟然令他付出这么沉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