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少爷的灯
敖府的少爷是个能通鬼神的,但他实实在在是个凡人。
好在敖府家大业大,少爷喜欢一些稀罕物,也不显得多么奇怪。
黄符、鸡血、雄黄,还有罗盘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器皿。这些都是少爷不让下人动的东西,是他的宝贝,他要自己打扫自己整理。
可是有一天,来了一个新的宝贝。那是一盏灯,莹白的玻璃罩内一柱红烛摇曳火光。
少爷对它宝贝地不行,将其安置在房间最大的茶几中央,围了一圈防风防水的法宝,还一改以前节俭作派地贴上各样的黄符。
下人们觉得这个宝贝与以前的大不相同,是宝贝中的宝贝,一日日诚惶诚恐。
因为少爷说:如若这盏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
少爷有个好友,是李府的哪吒,一个实打实的妖怪。
全镇人都知道,李太太怀胎三年,生下了一颗肉球,这肉球长了几岁,就成了哪吒。
好在李靖颇有威望,百姓虽心里膈应面上也是不显的。
哪吒生性顽皮,在自家宅院待不住,便上街上横冲直撞,时不时把路人绊上一脚,然后嘻嘻笑笑地道个歉就溜了,下次也不改。
可那一次被他绊的人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站稳了,哪吒觉得对方体格和他相仿,定力却非同一般,不由得好奇打量他一圈。
只见那人随手压了压飞扬起的衣襟,然后轻易地抓住了哪吒的胳膊:“你绊了人,不道歉就算了,盯着我看做什么。”
哪吒好久没被外人搭话了,大着舌头,脑袋里像是煮沸了,词儿如同蒸汽从脑袋上散去,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你好看,不行吗?”
哪想对方很轻易地搭上这个话梗:“我倒是觉得你也挺好看的。”
这下哪吒闹了一个大红脸,有点凶地甩开胳膊蹬着地走了。
跟在敖丙身边的家仆告诉他,那是哪吒,李府的三少爷,就是那个颇为顽劣的小怪物。
敖丙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一眼意味不明,又意味深明,家仆心里一惊,不再敢多言。
初次见面是如此,之后的相逢就宛如命中注定。
敖丙最近在一本术法书里学到了新的一招,名为守株待兔。
此法可将碰到该法设下屏障的人或动物定格一刻钟,一刻钟过后方可逃脱。
他在想,该找谁做试验呢?
几乎没用什么时间考虑,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前几日才见过的人,哪吒。
哪吒是个在府上待不住的人,守株待兔,等的可不就是他这只兔子。
可是这日的哪吒与平时也不大相同,睁着一对通红的兔子眼,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地儿蹿出来,身后跟着一阵一阵“小怪物”、“臭妖怪”的叫骂和哭喊。
叫骂着的孩子们跑不过哪吒,便捡拾起地上的石头块砸。
哪吒跑的快了几米,原想拐个弯儿溜之大吉的,可没想到身体突然动弹不得。
糟了,敖丙心想。
大的石块小的碎石,淅淅沥沥,没个准头,却也不少落在了哪吒身上。
完了,这眼睛更红了,快哭了可怎么办?敖丙心里说不出的说不出的焦虑。
“你怎么不动了?”后头也有胆大的,攥着刚拿起的石头,大喊道。
哪吒刚闭上的眼猛地睁开,转头就要龇牙咧嘴说些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哥哥来给他撑腰了,”敖丙从转角走了出来,“你们大庭广众之下伤人,还不快走,不然我就告官把你们抓起来。”
孩子们没想到拐角竟然藏着一个人,一时不敢上前。
“还不是他平时欺负我们多,这个小怪物!”
“还说?”
敖丙虽是年少但仍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那群孩子窸窸窣窣地散了,刚拿起的石头砸在地上,一片嘈杂。
等人都走了,身后传来不屑的“切”。
哪吒现在背对着他,被定在远处。
敖丙刚刚还在的气势突然消失了,他颇有些心虚的踱步到哪吒身边,虽然他的试验是成功了,但是他忘了自己还没学解开这个术法的方式。
“我叫敖丙,今天刚巧在这练术法,没想到被你误打误撞地进来了,”虽然心虚,但敖丙不愿意让小家伙觉得自己存心捉弄他,“好在刚刚帮你赶跑了那群孩子,扯平可以吗?”
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说可以不可以,他都要因为以为对方生气而不安的时候,听见带着浓重鼻音的“我鼻涕快淌出来了,你先帮我擦擦。”
“行!”敖丙一口应下,用自己时常带在身边的帕子,抹了小孩脸上的鼻涕水。
还让他擤了好几下。
他心想着,这下都是擦过鼻涕的关系了,总不好翻脸了吧!
等一刻钟过去后,哪吒拖着酸疼的身体,被敖丙好说歹说,请到敖府上药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不曾被分开,就好像他们生来便是如此。
可敖丙最近单方面和哪吒冷战了,因为李府上下都在传,称最近要办一场大喜事,给陈塘关增增喜气。
可李家老大老二早已成亲,剩下的不就是指的哪吒?
敖丙不说,哪吒哪儿想得到他在意的是什么,可他又见不得敖丙不理自己,只好整天往人家府上跑。
第一天带了镇上最好吃的香糕,粉红色的油纸包裹着糕点,被哪吒呵护了一路。
可敖丙说他病了,更是吃不下。
第二天带了自家煮的参汤,放在小瓦罐里冒着热气,哪吒提着还是被烫了好几下手腕。
可敖丙说他累了,吃过药就要睡下了。
第三天哪吒啥也没带,两手空空,他这是要去讨个说法。
敖丙的小厮站在门前说:听闻公子要办喜事?我家公子担心他的病气对您的喜事不利。
哪吒一开始没听懂,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喜事之后,他惊得气血都蹿上来了脸:啥喜事,啥喜事,不是我的喜事啊!
他也不管礼数了,冲进敖丙的屋子里,只见那人端坐着品茶,心里好一股郁气。
哪吒道:你有空喝茶,没空见我?
敖丙道:听说你府上有喜事?
哪吒笑到:那可不?大哥家丫头满岁,能不是喜事?
他又道:你想让我办喜事?也不难,你备好嫁妆,我让父亲来求亲!
敖丙道:你真愿和我成亲?还是说笑……
哪吒开始倒茶:当然是说笑,你想气死我父亲吗?
敖丙肉眼可见地失落了。
哪吒见好就收:可是我喜欢你不假,我们大男人不追求仪式也是可以的吧?
不知道是谁的茶杯先落在桌面上,砸出砰的一声脆响。
门外站着的小厮听见了张罗着要进来,敖丙急道:别进来。
脚步声停了。
里面的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都透过对方的眼睛看见完整的自己。
敖丙用手一捞,捞进怀里的是他从小在意到大的哪吒。那人也毫不见外得搂住了他的腰,悄咪咪在他耳边说:嘿,抓住你了。
……
可能是老天看不了人获得美满,也可能是哪吒命中必有此劫,龙宫闹出了事。
哪吒竟然把龙宫太子的龙筋给拔了。
龙筋一拔便不可逆,亦不再生。东海龙王气的搅起海水,意图淹毁陈塘关。
为平息龙王怒火,李靖不得不替百姓们站出来,他肯肯切切地请求龙王饶恕陈塘关,并且献上自己所有的财富、宝物以表真心。
可龙王怎么会看得上一个普通人类的财富呢?东海汹汹,翻滚着惊天巨浪。
李靖跪在城头:龙王,既是逆子伤了太子殿下,就让逆子一人血债血偿吧,百姓何其无辜,求您饶恕他们,我也愿意以死谢罪。
龙王看着这个含不住泪水的凡人说着要以命抵命的话,正要开口嘲弄水淹陈塘关之时哪吒和他自然是以死谢罪,可这时天边雷光闪烁,电龙穿梭发出威胁的怒吼。
龙王滥杀成性早已惹怒天道,再犯血案则引天罚雷劫。
龙王想了一下,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二人血债血偿。
电龙仍在盘旋,但龙王不愿再做退步,良久,电龙随着积云消散了。
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哪吒被他的法宝捆着,很紧,皮肉都快化为一体去了。他不挣,只是红着眼眶。
李靖道:哪吒,你可知错?
哪吒咬着牙,终是垂下了头,他用沙哑的嗓音道:我有错,愿血偿,但要在我魂飞魄散之际,化我一魄入灯,送我亏欠之人。
世人皆知魂魄不在一体,只会愈加稀薄,一魄于世更是存不了多久。
龙王怒道:你小儿还想提条件,快点赴死否则我就水冲陈塘关。
哪吒盯着他的母亲,一会儿后,他粲然一笑,混天绫解缚,李靖的宝刀出现在他手上,很快,血流满地。
李夫人将一魄归入一盏养魂灯,送给了他珍爱的人。
敖丙在哪吒大战龙宫三太子时陷入昏迷,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两个龙宫三太子,都长成他这副模样,他们曾经是一个人,却因为各自的欲望分为两体。
两个三太子大战了一场,一个将另一个重创并踢上了岸。
于是他投胎去了敖府,成了一届凡人。
凡人有龙骨,而龙三太子就有所缺,正欲杀人取骨之时,恰巧被哪吒碰了个正着。
他的梦恍恍惚惚,附随着阵阵心痛,恍惚听见那骇浪惊涛,又听见了那人血偿的誓言。
直到他醒了,却只收到了一盏不大的灯。
……
今日少爷说要去一趟远门寻找秘宝,过两日便快马加鞭地回来。
他走之前多次想要带走那盏最宝贝的灯,可是最终还是咬咬牙独自离开了。
走之前,少爷说:如若这盏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
下人心想;少爷不活了,我更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日子并没有一如往常,少爷走的第二天,灯里的火熄了。
下人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发抖,站也站不住地瘫软在地上。
他想着:我得找少爷坦白。
第三天少爷还是没有回来,下人坦白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了。
他想着:我得想点办法。
于是拿着一枚新的红烛,切成相同的大小,他打开了莹白的灯罩,将红烛点燃放了进去。
就像什么也没变化一样。
红光盈盈,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