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的家》阿糯禾斯

3、第 3 章

　　童话没有去参加自己的送别仪式，尽管判官托鬼差来通知了她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当作没听到的童话拎着瓜子出门了。

　　巷子口有一家小卖部，名叫大树商店，因为门口有一棵老槐树，哪怕是萧瑟的冬天，枯枝败叶下还有一群老爷爷在楚河汉界中厮杀，时不时还会因为对方的臭棋置气，最近几天童话坐在离老爷子们一米多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下棋，凑个热闹，还能听听周围邻居的八卦。

　　小巷子里的小夫妻吵架了，几天没说话了，家里的孩子吃了三天方便面。

　　巷子深处住着的周奶奶家儿女回国了，要接老人去新家享福。

　　张大爷昨天骑车摔了，包子店里吃包子的几个小伙子抬起大爷就送到了医院，检查之后没事，脚扭了，得歇息几天。

　　靠在槐树的树干，捧着大爷同款的茶杯，悠哉悠哉地在小板凳上晃来晃去，听着身边人的家长里短，好不惬意。

　　小板凳是请鬼差小哥带来的，昨天来送物资的鬼差是个十分帅气有礼貌的小哥，凭着一张脸让童话对地府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然而在童话请求鬼差小哥给她再买一个水杯的时候，等到的却是判官大人冷着脸，翻着白眼把水杯丢给她，并且通知童话，“这几天鬼差都变成了她的快递员，以后要什么自己回去地府买。”

　　大客户的待遇只享受了几天就失去了光环，对地府的幻想在判官大人的无情之下又减少了几分。

　　还好，老槐树能让她靠着，老大爷也看不见她，葬礼结束前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在童话盒子入土之后，算是正式离开了这个人世间。尘归尘，土归土，事情本该归为安宁，童话的遗嘱和财产分配是在葬礼后才进行，属于这个小别院的喧闹才要开始。

　　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有人站在小院儿栅栏前的时候，童话还是很紧张，大概是遗嘱宣读后不到两个小时，陆水羡就找到了这儿，几日不见，这位童话的生前挚友像是瘦了许多。陆水羡严肃地打量着这个院子，看到二楼的时候停了很久，正好站在阳台上的童话甚至觉得陆水羡看到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判官递给了她一个白眼，算是安抚她没有被看到。

　　陆水羡没有进来，站了很久，好几次想要推开栅栏，始终没有动手，门口那块“我朋友的家”的牌子，是陆水羡没绷住还是出眼泪的防线，安常来的时候字迹隐晦，而现在正值晌午，陆水羡看得很清楚，是童话的字迹。

　　握着拳头砸向这块不怎么结实的木头牌子，陆水羡卸了力道的拳头落在每一个字上，每落在一个字，眼泪跟着掉下来一颗。

　　童话不想再看，偏过头看到判官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露台的小桌子上还摆满了水果和点心，一时语言功能受损，惊讶的眼神还未来得及传达给判官，就被一块儿苹果堵住了。

　　是甜的！

　　“地府带来的，所以你能尝出味道。”

　　心里的悲伤就这么被一块甜苹果、一块儿梨、两根香蕉，还有一小盆草莓抚慰了。

　　童话看陆水羡的表情不再充满悲伤，反正这位挚友不会再也不来，现在让她难过难过好了。

　　终究第一次来的陆水羡没有踏进小院儿的门，在门口待到日落之后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像是商量好一般，三三两两找到小院儿的童话的好友们都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张望，要么想着推开栅栏可是放弃了，甚至宋七七来的时候一把推开栅栏，也没有走进来。

　　童话一度都怀疑这个小院儿是不是被封印了结界，在得到来探班的鬼差小哥否定的答案后，童话更加疑惑了。

　　终于，在好友们差不多都来过了之后，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温暖，蓝天白云的星期天，林老太太带着陆水羡和安常，还有一面包车的人径直把车开到了小院儿里，从车上鱼贯而下七八个保洁阿姨。

　　这个走向，是童话万万没想到的。

　　童话被吓到了，也被逼到院子的花圃边，坐在小板凳上，小院里，房间里，保洁阿姨兢兢业业地劳动着，陆水羡和安常帮忙收起童话留在这里的琐碎东西，林院长负责监工，看着保洁阿姨们仔细打扫。

　　小院儿不难打扫，最近只是落了灰，阿姨们擦干净了玻璃，收拾了露台的落叶，也扫干净了院子的灰尘，人来人往之间，院子里有了活力，这样的画面是童话之前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

　　陆水羡拿着大剪刀修剪着花圃的的枯枝，安常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出水管，冬天的水冰冷，洒了陆水羡一身，那把剪刀直往安常身上招呼，还有一些骂骂咧咧。林院长斥责二人胡闹，才又安静下来。

　　童话看着看着就笑了，看着看着就哭了。

　　一大颗眼泪酝酿许久滴了下来，恰好落在递给童话的纸巾上，突然冒出来的纸巾和旁边的鬼着实吓了童话一跳。

　　不是熟悉的判官和鬼差小哥，是个样貌出众的姑娘，一双桃花眼亮晶晶，没有丝毫恶意，制式修身长衣和判官相似却不同，感到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童话，眼里含了笑，连忙说：

　　“抱歉，吓到你了，我是孟婆，来你这儿看看热闹。”

　　说罢，纸巾塞进童话手里，也拿出一个小板凳和童话并排坐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些小点心，分给童话，仍旧不管童话的惊讶自顾自言语：“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你这样的大客户愿意在人间多待一阵了，地府很多鬼差都听说了你，一方面是想来看看你，另一方面是借着看你的由头再看看除了送别之外，其他场景的人间。”

　　眼前是大扫除热热闹闹的小院，耳边是孟婆的故事，适才存在心里的孤独感不见了，真好啊。

　　“地府公职人员无故不可造访人间，加上各自都有公务要办，流连于人间更是想都别想，我都一百年没有来人间了。”

　　“那......”童话的发音系统晚了孟婆很多步。

　　“抢了明天的活儿来给你答疑解惑，真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看到人间温暖如初，值了。”

　　孟婆终于主动止了话头，等着童话提问。

　　“明天？明天是谁？”童话一头雾水，地府果然还是个陌生的地方啊。

　　“明天，就是最近给你送物资的鬼差啊，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地府十大帅哥之一。”

　　“......原来，判官大人之前说明天来给你送物资，不是时间词，而是鬼差小哥的名字啊！”童话无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孟婆嘲笑。

　　“除了您，那二位可没给我自我介绍，话不多只做事。”

　　孟婆拍了拍童话的肩膀表示赞同，“判官钟艾，鬼司明天，地府里人缘好又有能力的公职人员，当然我也是。”

　　童话投去了疑惑的眼神，孟婆回以你不能不相信这是事实的眼神。

　　两只鬼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大扫除的工作完成了，保洁阿姨们领了钱，愉快地开着面包车离开了。一楼客厅里，安常和林院长正在鼓捣打开电视机，厨房里陆水羡在沏茶。孟婆边絮絮叨叨今天是超额完成投喂鬼魂孟婆汤的工作才能来看童话边拽着童话向屋里走去。

　　电视打开了，86版西游记，三打白骨精的剧情，无论是房间里的人还是鬼都很久没有看过西游记了，一时间，都认真看起了电视，和谐的画面令人费解，人与鬼在西游记前忘却凡尘俗事，全情投入，我国古代的文学巨著果真是有超越物种的吸引力的。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孟婆从精怪的故事中跳了出来，直击童话的脆弱，“不能参与，单单是在一旁看着，甘愿六年如此？真怕你会哪一天忍不住动手，然后被遣返回地府，但你的身平和我现在见到的你又不像是会情绪爆发的人，无所谓，你开心就好。”

　　提出了问题，却又不想得到答案，只是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童话很喜欢孟婆，报以同样的真诚，看向旁边各怀心事的三位人生中重要的角色，缓缓开口，“这样很好，不是吗？以往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是如此，不能参加一些激烈的活动的时候也是如此，如今反而能够更加直白，坦荡，毫无心理负担的去观察，去了解。更何况，因果轮回，我想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难怪钟艾会说你很清醒，确实如此，难得啊。”

　　孟婆斜靠在躺椅上，歪着头看向童话，“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你没有捏住那个矿泉水瓶吗？”

　　“嗯？”

　　孟婆笑了笑，“是欲望，鬼魂留在人间，有欲望得到却不可得。当你心无旁骛躺在这个躺椅上时，可以安心睡觉，用力去抓水瓶时，一场空。人间终究不是鬼魂应在的地方，吃喝亦是如此，地府的苹果是甜的，人间的咖啡索然无味。”

　　童话愣住了，转念一想，如今，本不该有欲望才对啊。想通了便随着孟婆看着身边的人儿在房间里享受宁静。

　　“可是，地府是没有秘密吗，为何我躺在这睡觉，拿不到水瓶这种小事，您都知道。”

　　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也是让孟婆头一次话噎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只发出尴尬的笑声。童话好心不再追问，两只鬼相视一笑，童话坦荡，孟婆心虚。

　　一段小插曲罢了，孟婆陪着童话说话，孤单感不复存在，多了一些安心。

　　“走吧。”

　　是林院长先开口的，只是过来看看小兔崽子留下的地方，打扫打扫，不至于破败让人失望，也不能沉溺在这儿，还有其他事等着做。陆水羡和安常跟着林院长离开。

　　锁好了屋里的门，关上了栅栏，老太太不回头，直直地离开，安常回头好几次，委屈地抿着嘴，眼睛红红的，差点儿又哭出来，被陆水羡拍了拍脑袋才把眼泪憋回去。三人行，离开了小院儿。

　　“下午饭点儿，奶奶要回去监工，这么多年了，每顿饭都在，奶奶说福利院的孩子，无论如何，饮食一定要营养，让孩子们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是个例外，从小体弱多病，一直不长肉，成年之后更忙，不怎么生病了，还是不长肉，每次回去奶奶都得唠叨，给我做一桌好吃的，每次都吃不完，一大半都被二水吃了。”

　　童话说起这些时，是带着笑的，孟婆心想，真是有幸来一遭啊。

　　奈何探班时间到，来时突然，离开也干脆，从回忆中挣扎出来的童话发现身边没有了人也没有了鬼。

　　要不是手里的一盒小点心，还有窗明几净的房间，真像是一场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