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允平

2、二

　　太阳最终会落下帷幕，就像黑暗一定会来袭。

　　对不起。

　　该怎么回忆起那个夏天的傍晚？我的记忆里只有少年，天空和尸体。

　　在好多年前，在我刚上高一。

　　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傍晚，教室窗外的天空依旧难以忘记。

　　我没有像大家一样低头奋笔疾书，我鬼使神差的抬头看向窗外，巧合的像是天命。

　　我看见天空越来越暗，云铺满了整个学校的上方；我看见一个男孩夺门而出，跑起来的姿势像是追赶风，我看见那个男孩翻过护栏，我看见那个男孩纵身一跳，我看不见，我记不得他是不是在哭。

　　我看见另一个班的老师刚好路过，我看见那个老师大喊着追着，那个老师好像在说“别跳！”；我还看见周围的同学都如海水一样挤来，我看见同学们惊讶的嘴角和看戏的神态，我看见同学们传播消息“一班有人跳楼了好像”我看见班主任呵斥，我看见学校吵闹了起来。

　　我看见什么了？

　　我看不见了。

　　那个男孩我好像认识，是他吗？

　　我也记不清了。

　　死亡从来没离我这么近过，哪怕是外公的离开，亲人的逝去，都带着死亡慢动作般的温和。只有这次，像是一场我从没看过的凶杀案，血，从男孩身下染开。

　　流言如盘踞的枯干树根，纠缠的陷入泥泞的沼泽

　　“我听朋友说他们班当时在开班会，那个班主任好像把xxx骂了一顿，xxx受不了就去跳楼了”

　　我听见有人这样说，然后我又听见有人附和“这心理素质我也是服了，亏他还是个男生”，我听见不断赞同的声音，我听见大家语气里的不以为意。

　　“切，你以为那么简单？我告诉你们，我朋友说是因为那个男的喜欢男的，反正就是挺恶心的，然后好像还骚扰他们班一个男生，被他们班主任发现了，就骂了几句同性恋什么的，然后那男的就跳楼了”

　　“不会吧？那男的喜欢男的是啥意思啊？”

　　“你别看我啊，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

　　我好像又听见男孩坠入楼底，砸在水泥地上轰鸣的巨响，那声巨响，仿佛把我的心脏震停。

　　在我的高一，在同性恋还没有被大众熟知，在男性同性恋还没有被女孩欢迎被男孩接受的时代。

　　男孩的死，是自知羞耻，是自杀。

　　在现在，在同性恋可以被搬上荧屏，在女孩欢迎，在男孩接受的时代里

　　男孩的死，是迫于压力 ，是他杀。

　　那，谁是凶手？

　　是你

　　是他

　　还是

　　　我？

　　一定有我。

　　我认识那个男孩，腼腆白净，没有多帅气，没有多特别，和我一样穿着肥大的校服，不喜欢考试，不喜欢作业，喜欢吃辣条，喜欢碳酸饮料。

　　我和他，是朋友

　　当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一个同学的时候，我更多的是青春时期对于爱情朦朦胧胧的羞涩，和面红耳赤的向往。

　　“他特别好”

　　这是我记忆里对于少年形容剩下的唯一一句。

　　原谅我，在我浅薄而世俗的耳朵里，我以为是

　　“她特别好”

　　我拿出看了无数本言情小说的经验，我告诉他喜欢就要说出来，我告诉他青春就要大胆，我告诉他被别人喜欢肯定会开心，我告诉他快去。

　　他去了吗？

　　他去了

　　男孩在朋友的撺掇下，决定把心底的秘密说出去

　　他去了

　　可是他以为只告诉当事人的秘密被当事人告诉别人，少年的心事不再是桃子色的秘密，变成腐烂的果肉，被人人唾弃。

　　我听见风声，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前所未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有意逃避

　　我不再和朋友一起放学，我不知道什么表情才能面对。

　　直到事情发生，直到警察和救护车的声音传来，直到老师匆匆赶来说晚自习不许再吵，直到眼睛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我好像在慢慢死去

　　在长大的过程中，在他的事情变成故事，在时间慢慢流逝后，在第二年突然爆火了所谓的原耽后，在那个男孩不断被遗忘后

　　我在慢慢死去

　　青春期戛然而止。

　　我曾经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连我

　　连我这个凶手，都好久好久没有想起他了

　　我使劲回忆，却只能摸到记忆的细枝末节，我只记得男孩用力的说“他特别好”

　　他的生命短的像是风吹过云，他已经是散开雾

　　而我，缅怀着过去，慢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