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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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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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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乔!师妹!”
屋外接连几声叫喊,将连乔从清梦中扰醒。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正欲发作,但一睁眼瞧见枕边眉眼清俊的小郎君,先前的恼气便顿时消了。
门外喊声不停,一道接着一道:“连乔,你再不出来我可直接闯门了!”
“……”
这声音是熟人,连乔无奈,只好翻身下榻,边整理着衣裳和头发边走过去。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来人一袭白衣,模样生得挺好看,但在连乔看来,却有些憨傻。他是连乔的师兄,名唤季风。连乔与他原本都是各自修炼的山野精怪,一为青鸟,一为白兔,早些年机缘巧合,被一仙人收在座下,成了同门师兄妹。
“何事?”连乔倚在门框上,瞥了季风一眼,然后看向远山。
季风见人终于出来,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意,而后拍拍胸口作一副劳累状:“好师妹,可算让我寻见你了……师尊召你回昆仑,你迟迟不归,也无传讯回去,便叫我来亲寻……后日是什么日子,你怕不是忘了?”
连乔无所谓道:“不是后日么?我明日自会回去,误不了时辰,你急什么?”
季风闻言撇撇嘴:“我可没急,是师尊叫我来的,师尊说……”
他话至一半,“师尊说”了什么愣是没说出来,就一整个僵住了——因为屋内榻上那小郎君现下也起了,这会儿从连乔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问道:“连乔,有客人来?”
连乔“嗯”了一声,冲季风抬了抬下巴,简短介绍道:“季风师兄。”
小郎君闻言,神色似有一丝异样,但依旧弯了弯眼睛,挤出一丝笑道:“季风师兄好。”
季风却已然是目瞪口呆了,同时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口中还喃喃着:“师、师……”
“师尊”二字呼之欲出。
连乔虽说对此早有预料,但此刻眼见,依然觉得好笑,她笑罢,连忙挑了挑手指,施法将季风的膝盖托起来,道:“打住!你若是喊了他师尊,可得唤我一声师娘了。”
季风:“……”
他之所以会有这般反应,大抵是因为眼前这小郎君的模样和那昆仑上仙有七八分相像吧。
连乔接着道:“他是扶夙,不是你师尊,师兄果真是上了年纪,怎的连人都能认错?”
话虽如此,但其实连乔初见扶夙之时,也被吓了一跳。
几日前,她溜下昆仑,在前往东方大泽的路上看见了扶夙——仙界一日,人间一年。昆仑的几日前,人间的几年前——当时连乔刚与一蛇妖打斗过,耗了些法力,正坐在树下调息,乍一见扶夙,下意识就将他当作了昆仑,以为他是发现了她又私自下界,来捉她回去的。
然而扶夙只是蹲下身温言问道:“姑娘面色不佳,可是受伤了?”
这一开口,连乔才觉察出不对,再一看,眼前此人分明是个无半分仙力的凡人。
几番交谈后,她发现扶夙与昆仑除了一张脸,其他全无半点相似,甚至不由对他心生好感,便在此处留了一段时日。
半晌,季风才终于回过神来,忙施法瞧人,看出扶夙只是一介凡人,才惊魂未定地翻了个白眼,不满道:“这谁看见不疯啊!而且你们……你们还……还……”
他终究是个薄脸皮的,目光在连乔和扶夙身上转了好几圈,“还”了半天也没“还”出什么。
连乔笑他:“就算是真的在这,你也不必怕成这样吧?”
季风纠正道:“我不是怕,我是恭!敬!”话毕他似乎又意识到什么,小声找补道,“我这话可没有你不尊师重道的意思啊!你别误会!”
“呵。”连乔冷笑一声,表示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是昆仑乃至整个仙京出了名的逆徒。
闲聊完毕,季风说起正事:“对了,师尊说,有事与你交代,叫你即刻回昆仑。”
连乔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一旁的扶夙出声道:“连乔,你要离开了吗?”言辞间的不舍意味很是浓重。
“……”
连乔沉默了,她此去最少要三天,于扶夙而言,便是三年。这已是最好的预料,若是连乔再有事耽误上个把月,那……
原以为活得久了便不会在乎什么生离死别,但现下要走,连乔瞧着扶夙微凝的眉间与委屈的神色,竟也陡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对,她得走了!”季风大约是受不了这种拉扯,面无表情地替连乔先开了口。
扶夙闻言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拉一拉连乔的衣袖做个挽留的动作,但手举起来,最终什么都没做又放下了,他心知留不住——初见时,连乔便向他坦明了身份的,也告知过他她有一天会离开,只是这天比两人预计的早了些。
这种被牵绊的感觉并不美妙,酸酸涩涩叫人不舒服。于是当扶夙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连乔凑上前在他唇边印了一个吻,打断他的话,随即抬手,在掌心化出一支青碧色的羽毛递给他。
“我一去至少三年,归期不定,你若是想等,便带着这支羽毛,到时你在何处我都寻得到,若你不想等,便……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将它扔了就是。”
“……”
然后扶夙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转眼连乔已经扯着季风在云上了。
扶夙站在原地,眼瞧着方才还说话的人霎时不见了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后,露出了伤感之意,捏着羽毛的手指也紧了紧。
连乔躺在一片云上,偏头往下界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时正对上季风怪异的眼神。
“……看什么?”连乔不明所以。
季风道:“既不舍,为何不好好道个别呢?”
“……”连乔无言片刻,不耐道,“你懂什么!”
季风“啧啧”两声:“师妹,说实话,我原以为这世间没什么东西能入的了你的眼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连乔哼笑一声,不以为意,季风说着,又话锋一转:“可是师妹,你就不觉得很诡异吗?”
“诡异什么?”连乔闲闲地搭着话。
季风眼神闪躲,吞吞吐吐道:“你那……那凡人……和师尊长得那么像,你和他……就不觉得奇怪吗?”
连乔道:“凡人皮相这东西是天生的,长成这样又不是扶夙的错。”
季风喝了两口风:“……”
连乔笑他古板,多解释了两句:“皮囊而已,什么样子都无所谓,我看的又不是这个,扶夙是扶夙,那老神仙是老神仙,我分得清。”
“话虽如此,但……算了,与我何干。”季风愁眉不展,眨巴着眼睛,似乎有点认同连乔的话,末了,又颇为语重心长道,“师妹,别的先不说,就……师尊终归是师尊,是有恩于我们的人,若不是他,你我现在还不知是哪里的山精野怪,怎会有如今的修为,又怎有机会上天庭,入仙京,名列仙班?”
“……”
“我与你一道拜的师门,这么些年来,师尊虽不苟言笑,但也从不曾薄待于你我,反而用心教习,我实在不懂,不懂你对师尊的……不满,从何而来?”
季风这话,连乔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这是他说得最为认真的一次,估计是刚才见了扶夙,被惊得不轻的缘故。
连乔躺在云上,叹了声,懒懒道:“列不列仙班又有什么所谓,此非吾愿,我只知,我失了自由。”
她并无拜师之意,当年被带上昆仑,她逃过很多次,只是不管她逃去哪里,昆仑都能寻得到,后来她便不想着逃走了,只是偶尔溜出来玩玩,只要留言并在期限内回去,事后挨一顿罚就是。
“这还不好?”季风讶异道,“你不知这是许多妖梦寐以求的机会!”
其实当年拜师,昆仑都未曾问过他们二人的意愿,连乔觉得自己倒霉,季风却觉得自己撞了大运。
妖各有志罢了。
回去还得好一会儿,连乔索性就与季风说起来:“难道你不觉得很不适吗?”
“什么不适?”
“他靠近的时候?”
“你说师尊?”季风道,“不会啊,师尊周身有仙气环绕,很是温和,怎会不适?”
连乔摇了摇头:“我有。”
她当年想逃离昆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为自由,二便是昆仑每每靠近时,她周身都会有隐隐痛感,像是一种天生的压制,令她十分不适。至于为何会出现此种状况,她也不知。
多年来,师兄妹第一次聊这个问题,季风才知是这缘由,他半晌没出声,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感叹:“想不到,想不到,竟是这般……我差点信了人间那话本子……”
连乔敏锐地捕捉到某个词,问道:“什么话本子?”
“啊?我说出来了?”季风被忽然翻身乍起的连乔吓了一跳,眼神闪躲着,哆嗦道:“……就是,凡界的人类为了消遣解闷儿……编撰出来的,一些故事。”
“……”
这个连乔自然知道,她去凡界的次数远比季风这个乖孩子多得多,凡界的话本子自然也看了不少,只是这段时日她与扶夙在山里,不曾进城去听故事,不晓得新出了些什么。
看季风这个反应,连乔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咬牙问道:“我是说,你看的那话本子上都编了些什么?”
季风十分不想说,但架不住连乔的逼问,硬着头皮道:“你与师尊的爱恨情仇七八事!”
“…………”
连乔忽然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啊??”
季风“呵呵”尬笑了两声,试图解释道:“师妹你别放在心上,这些都不是真的啦……凡人哪知神仙事?不过是道听途说三人成虎,传来传去就都变了味……”
“所以……传成什么样?”
季风艰难地回想道:“昆仑有仙,座下二徒,一女青鸟,呃……大概就是师妹你觊觎师尊已久,爱而不得因情生恨……如是!”
“如是?!”连乔气急之下,身下的云晃了起来。
她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虽然她是仙界出了名的逆徒,但也绝非这号“逆徒”……那招人恨的老神仙有何可觊觎的?
季风忙跪坐在云上,稳了稳身形,颤巍巍伸着手保持平衡:“师妹冷静!凡人只是讲故事消遣而已,他们也就说说,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还没练好腾云啊你慢点别晃!”
“消遣?”连乔被恶心地不轻,心里堵了一口气,抬手化出弯刀,狠厉道,“他们拿我作消遣?那我也去杀些个凡人消遣消遣。”
季风闻言失色,深深地后悔起自己方才说漏嘴,这时也顾不上能不能站稳,拼力将连乔拉住:“师妹师妹师妹!!不可冲动!你忘了前几次,师尊替你挡了多少雷劫……后日便是升仙大典,你断不可再生杀念,功亏一篑啊!”
连乔从前便犯过错,每每引来雷劫,劈了昆仑不少仙花仙草仙树,昆仑眼见着,心疼花草,再后来的雷劫他便自己接下了。
她冷哼一声:“升仙大典又如何?反正我不稀罕做什么神仙。”
季风脸黑得不行,他没想到才不过几句玩笑,连乔便彻底翻了脸,现下心里再悔也没用,急得甚至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你不是也恨师尊吗?怎么不去杀了他?”
“……”
连乔沉默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那老神仙法力高深,她打不过。
季风是急中生智,想将连乔先骗回昆仑,只要回去,那里自然有能解决她的人……连乔看着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师兄,笑了笑,用未出鞘的弯刀挑起他的下巴,缓缓道:“师兄,莫为我忧心,后日大典,我在这里提前恭祝师兄你,得道成仙!”
说完,连乔便要甩开季风,季风死死拉扯着,别说,这兔子腾云没练好,一身力气却大的出奇,连乔一时没挣开。在混乱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季风怀中掉出,闪着淡淡的蓝色光芒,连乔的余光瞥到那一抹微弱的蓝色,忽然心间没来由地一阵钝痛,同时也停了手脚。
季风见她神色有异,有所迟疑,忙趁机将人拉紧,然后问道:“师妹怎了?”
连乔的视线落在那团蓝色,沉声道:“那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