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芳术

1、第一章

　　一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路灯在砖道上打出昏黄的光圈，望着前方长长的路，倪洋突然生出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感。
　　但其实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她眼前明明有一条路，一条安安静静平平坦坦的大路，一条不能不走的路。
　　这么想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天又冷上些了吗？她拉紧了身上灰色的长大衣，迈开有些僵硬的腿走向家的方向。
　　从医院回家的路程不算太远，除非是时间太晚了，否则为了省些车钱倪洋向来都是步行着回去的。
　　冬天的晚上，风即使微微吹着，也像把锋利的小刀，她又把大衣领子拢了拢，有些后悔今早出门的时候因为赶时间没有围上围巾，如今脖子冻得厉害。
　　今天有些奇怪，这个城市虽然不乏夜生活，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十点多了街上还有这么热闹的人潮，而且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些平常没有的跳动的因子，隐隐带着点节庆的味道。经过启宏广场的时候，看到时钟喷泉那里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她才猛然想起今天是12月31，过了12点，就是新的一年了，元旦前夕啊！都忘了……
　　最近经常恍恍惚惚的，怎么回事？明明下午的时候自己还曾不放心的嘱咐学生元旦假期别玩疯了要好好复习因为期终考就快到了，几个钟头后却把明天是元旦自己有一天假期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倪洋呆呆的在广场前停了下来，目光越过人群看时钟喷泉。
　　记得这个时钟喷泉像是已经坏了很久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修好了，被彩色灯光打得华丽眩目的水柱直直的往上喷射，经过精确的控制，在空中形成一组时间：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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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时，正逢启宏广场建成，敬林尽地主之仪时，就曾带她到这里看时钟喷泉。那时候这东西还算是个稀罕物，两人对着几个由水柱组成的规规矩矩的阿拉伯数字又是惊叹又是猜测，也为彼此那副土包子样互相嘲笑嬉闹了一番，年轻不知愁的笑声似乎还在这里的某个角落放肆的飘荡着，一晃眼，七年过去了。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人事全非。
　　倪洋合了下眼睑，命令自己深深吸进一口冷空气，让它在胸腔里悠转一圈，才慢慢吐出来，别想，别想了。
　　眼光掠过喷池，22：52，时钟喷泉尽职地显示时间，倪洋有点懊恼，自己已经在这里无端浪费了三分钟，喷泉有喷泉的工作，她有她的职责，现在的倪洋，没有在这里感怀谓叹的空闲。
　　转头正想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女孩子略带惊讶的叫声。
　　“老师——”
　　她那祖国花园的园丁身份立刻在叫唤中抬头，虽然不能肯定对方叫的老师是她，还是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确认。
　　“老师——倪老师——”不远处几个女孩子跑了过去，她已经知道的确叫的是她，是她班上的几个女学生。
　　“果然是您！”为首一个戴着红白间色帽子，同色系围巾，打扮得粉嫩可爱的女孩子秦晓彤像只快乐的小雀一样叽喳叫道：“我跟蔡芸她们说时她们还不信呢！”
　　她身后几个女孩子听了都不好意思的嘻嘻笑。
　　倪洋很自然的换上了老师的笑脸，这几乎是不自觉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她又望了望广场人流聚集的地方：“来倒计时的？”
　　“是啊！”
　　“新年嘛！”
　　“这种时候在家就太没趣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的回答着，倪洋仿佛能看见在她们身上闪耀着的某种热烈的肆意的光。
　　“可是现在也太晚了，该回家了。”她被挤压在教师框架里的敏感跑出来叫喧：“你们就几个年轻女孩子也太……”
　　“不会啦老师，我们有和别人一起……”
　　“蔡芸！！”
　　秦晓彤警觉的低叫打断了蔡芸未完的话，可惜晚了，倪洋看看几个女学生脸上露出的微微慌乱，心里已有所悟。
　　“和班上的男同学一起来的？”
　　大概因为她平常在学校里就是个较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现在的态度也仍算和蔼，几个女孩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怯怯地把秦晓彤推出来。
　　“是隔壁（一）班的男生啦！老师，我们只是觉得人多约出来会好玩些，没别的……真的，我们不是在和男生约会……”
　　倪洋看着自己学生脸上急切又扭捏的神情，她也相信这不是那种男女间恋爱式的约会，但是少男少女深夜还聚在一起不归家仍是件令人担忧的事。
　　她四周望望：“那他们呢？在哪？”
　　四个女学生又开始互望对方，脸上或多或少的埋怨懊恼让倪洋明白她们此刻心里一定在后悔刚刚竟和她打了招呼。懊悔得最深的蔡芸抿着嘴小声说：“我去叫他们吧。”得到老师首肯便腾腾跑开了。倪洋看着她的越来越小的身影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转回头，眼前几张有些垂头丧气的女孩子的脸让她哭笑不得，心想现在自己在这几个学生的心里，至少降了有二十的印象分了吧，顿时又觉得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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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任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正如摆脱不掉的家庭因素，她这个毕业班的班主任头衔也是个怎么也甩不下来的包袱，工作和家庭两方面的压力有时压得她疲惫不堪，可偏偏又都无可奈何。
　　倪洋没教过高三（一），不过当那四个男孩子被蔡芸带到她跟前的时候她还是认出了其中的一两个。
　　这一届学校的学尖子不少，但真要算出类拔萃的，乔小海和陈熏在那当中绝对能排上第一二位。看到他们，倪洋的心略放下了些。这并非说她片面的认为只要在学业上出色的学生就一定不会做坏事，而是一旦成为了老师眼里品学兼优这四个字的代名词，这些学生在做什么事之前就势必比其他人多上些顾虑。有时候,荣誉除了带给人他人的尊敬和仰慕外也是束缚人最好的铁框，关于这一点，倪洋是深有体会的。
　　几个大男孩规规矩矩的向她打招呼，倪洋一一回应了，同时心里也有了事情怎样处理的定案。
　　“别说老师不通情理，连元旦前夕倒数计时这样的事也要拦着，你们毕竟是高三了，而且就算明天放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也实在不应该，太危险了……”她说到这里，突然看到那一群乖乖听训的大孩子里有个男生在以为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丑丑的鬼脸：“乔小海同学，老师虽然没教过你们(一)班，可还是认识你的，后天我就到你们李老师那告你状去，居然当着老师的面扮鬼脸！”
　　“啊！”冷不防被点到名的男孩愣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撤下的鬼脸瞬间僵在脸上，配上他呆呆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滑稽，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闻言回头，顿时惹出了哄堂大笑。
　　倪洋也不禁莞尔：“好了好了！这样吧，只要你们答应老师等到倒计时结束了就乖乖回家，那我就当今天没有看见你们，怎么样？”
　　小团体静了静，然后秦晓彤怯怯的问：“老师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可是你们要保证绝对不能出事，特别是女生，”她对着几个男学生说：“如果我班上这些女学生出了什么问题，后天我可真要找你们李老师告状去了！”
　　这几句又像承诺又像威胁的话就像定心丸似的，少男少女们的热情顿时全高涨起来了。
　　“YE~~~~”
　　“万岁！”
　　“老师你真是太好了！”
　　“倪老师我崇拜你！”
　　倪洋微笑的看着这群又叫又跳的学生，心里微微被扯动了一下。
　　这就是年轻，热力蓬发的时候，或者会过于冲动，或者会太过清涩，但那种烫得吓人的热情和单纯的快乐却是所有其他年纪欠缺的，她的这个时期，早已过去了……
　　“老师，你太偏心了，为什么女生就要特别优待？”
　　一只高大的猴子突然跳到她身边委屈的抱怨，把她从莫名的抑郁中拉出了来。
　　是那个可怜的被自己拿了充当气氛转化剂的乔小海。
　　倪洋习惯性的微笑马上挂到了嘴角：“怎么，你们男同学不都是精通骑士之道的吗？就你这么委屈？”
　　“老师，现在二十一世纪了，讲究的是男女平等!”
　　“这样啊，那老师大概还是上个世纪的人吧，”倪洋的目光不觉幽远了：“在我的观念里，女孩子就是要被男生好好保护的。”
　　“啊？！”
　　不同意吗?
　　可真的，在她的观念里，即便是不娇不弱的女孩子，也是生来就要被好好保护着的。
　　她也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骑士, 只是曾几何时, 那个誓言要和她同甘共苦，承诺要保护她一辈子的骑士已经消失无踪了，把她留在一大堆的责任中，自己却悄然无声的消失了，走得让人那样的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