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硃雀

9、回旋

　　依着日记的叙述，我在墙角边反复摸索着,终于发现了小鸥笔下的那扇暗门。宛若重新望见那样一个女子，慌忙地打开门逃跑，唯恐不及。
　　我尝试着推了推门，老式的铁门发出嘎嘎的响声。
　　连忙收回手来，怕是枫听见了我想逃跑的欲望。
　　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
　　我终于鼓足勇气推开那扇门，大片的阳光洒落进我的瞳眸，将它们染上金黄的印记。
　　带着小鸥的黑色日记，我一路，朝着那样未知的未来直奔而去。

　　我一个人走在那样荒芜的小路上，记不得身后究竟留下多少痕迹。我不敢也不愿去想枫发现我逃跑以后的神情，我确信那必定是想只疯狂的野兽一般，渴望将我抓回并且撕裂。然而我却忽然很想卓。我不知道卓现在是不是会很担心我。和许久以前的出走不同，我忽然萌生出一种再也不愿离开卓的念头。或许这就是小鸥笔下的那种依赖依旧爱恋罢。渴望在卓的小屋里待上很久很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辈子。
　　但是现在我所能做的却只是那样不停地行走，就连我自己也不知究竟走到了哪里。我的身上没有电话也没有钱，只有枫在地窖给我换上的丝质长袍，它们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身体，仿佛是枷锁，无法逃离。

　　遇见墨是在逃离之后的事了，他坐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弹这吉他，独自唱一首悲伤的情歌。他有健康的小麦色，他的声音很好听。这种声音让我不止一次地想起卓与我说话的样子，温柔地，让人措手不及。
　　我在他身边蹲下，安静地听他唱歌。
　　他的歌声有种让人镇定的力量，让人感觉安全可靠。好像卓的小屋，小屋里有温暖的味道。我的眼泪终是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沾湿了手中的日记。小鸥的名字就这样在我的泪水中变得模糊不堪，宛若本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一阵云烟，消散飘渺。
　　他抬起头，停下歌声，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我，
　　乖，不哭。
　　仿佛在照顾迷路的小妹妹一般，墨轻轻地拍拍我的脑袋，在我的额上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就这样，我站在墨的身边好久好久，直到他开始收拾他的行装。也许这是一个旅行艺人，偶然到了这里，于是来为我唱一首悲伤的歌。
　　那么晚了，你不回家么。
　　我摇摇头，
　　我迷路了。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
　　墨眯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缓缓地说，
　　那你跟我走吧。

　　墨的单车停在那棵梧桐的后面，我抱着墨悲伤的吉他，坐在他的单车上一路在这条静谧的小路上颠簸了许久许久，直到我们来到一间不大的旅馆。
　　墨让我站在门口等他。
　　我点点头。
　　这种感觉好像亲人，不，确切的说，像父亲对着女儿说，
　　乖，在这里等我。

　　墨的房间并不大，他说他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这只是他的一个中转站，厌倦了流浪的生活，于是在此停留。
　　我忽然很想问墨可不可以带我走，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是我并没有开口。好像当初的小鸥一样，没有开口。
　　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讲着他见过的山水美人，听着他那些平常却不乏味的故事。我便在墨的故事里睡了过去，仿佛一只迷失了方向小猫，将自己紧紧地蜷成一团。

　　天亮的时候墨问我要不要随他去他驻唱的那家PUB，我点头，跟他上了单车。
　　有时候我想，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除了跟着他，我无处可去。
　　那是一家不大的PUB，坐落在镇郊的某个角落里。卓从未带我来过这里，亦或者说，卓从未带我出过镇上。我跟着墨一路走进PUB，几乎所有人都与墨点头示好。他们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我，宛若再看一只被人丢弃的黑猫。我害怕地拉住墨的衣襟，他冲我笑笑，
　　乖，不怕。
　　墨的话仿佛有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一下便可以让我感觉安定。
　　墨让我坐在台下听他唱歌，昏暗的灯光打在墨的脸上，墨的轮廓显得迷离且安定。他依旧唱着那首梧桐树下悲伤的情歌，仿佛这是他心底难以忘却的某一处，缠绕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然而却在抬头的时候遇见他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在夜幕中暗暗地念着他的名字，
　　枫，木枫。

　　仿佛看到了我不安的眼神，墨放下吉他，朝我走来。
　　怎么了？
　　我摇摇头，目光却无法从那个男人的身上转移。
　　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墨看到了枫高大的身躯，
　　男朋友么？
　　我又摇摇头。
　　不，不是。
　　那是什么呢？
　　我再次摇摇头。我应该说什么呢，主人么？
　　这个刹那，我忆起枫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这种眼神似是要将我吞吃了一半。他的刚劲有力在我的体内不断肆虐着喧嚣，他壮硕的手掌让我无法抗拒。
　　这是一种禁锢，难以逃离。
　　我抬起头望着墨，
　　我们走，好不好。
　　却在起身的那个瞬间，眼神和对面的那一双生生地对上。那是恨么？带着无限的哀怨的眼神，充满愤怒地望着自己。不知源头亦不知尽头。
　　忽然感觉墨的力量将我一把推开。
　　有红色的液体从墨的头顶缓缓流下。
　　PUB里人们的尖叫充斥着我的耳膜。
　　而我，却被那个野兽一般的男人拉着一路冲出了PUB。
　　我大声哭泣着，叫着墨的名字，手里还有他留有余温的血滴。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毫无顾忌地一路将我拽往那一路看不见的远方。他的手掌不容任何一丝的不满与抗议。
　　我回过头。
　　却再也见不到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