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麓山决明子

21、立春

　　2004年2月4日，立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

　　叮铃铃——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袁家正难得的拥有着片刻家庭的温馨。大概真的是距离产生美感，无论读中学的时候每天和自家老娘怎么相看两相厌，到底是许久以来袁皓辰第一次在家里吃饭。一顿饭吃下来，各自说说这半年的生活，倒也有了几分安享天伦的意思。
　　袁皓辰有些不舍地放下了碗筷，这样有说有笑的吃一顿家庭晚餐，在记忆中已经遥远得模糊起来。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
　　“哈哈！我王汉三又回来啦！”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袁皓辰几乎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个喝醉酒的打错了电话，听筒就要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总算在记忆中把这个嗓子给回忆了起来。赶紧重新抓回电话，“王帆？”语气中带了点迟疑，那丁点儿的高兴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哟你小子不错，还记得你爷爷我！”
　　“去死！你莫非回国了？”
　　“是呀，我回来休暑假了。这祖国大地千里冰封的，我一回来就感冒了。你明天有空么？出来聚一聚呗。”
　　袁皓辰在电话这头沉默了下来，即使王帆刻意用聒噪的语气做了渲染，但字里行间刻意回避的东西，他还是听明白了。他当然明白，这个所谓的聚一聚，会遇上谁。良久，袁皓辰才答复说，你让我考虑一下。王帆还想再劝，电话已经被人直接挂断了。
　　袁皓辰独自站在客厅里，能看到几米之外的母亲，在橘色的灯光下吃着晚餐，灯光让整个人的线条都柔和了起来，连带着看的人心里也带上了一抹暖意。窗外有呼呼的风声，房间里倒是算不上冷。他看看日历，明天正好是立春。东风解冻，冰雪融化的节气。

　　一觉醒来的时候，窗外还只泛着蒙蒙的灰白色。整个城市尚未苏醒，难得的静谧。
　　袁皓辰翻了个身，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这么早就醒来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固执地强迫自己闭上眼，哪怕根本无法再睡着。
　　巷子里逐渐传出脚步声和车轮的声音，桌椅在地上拖拉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袁皓辰知道这是对门的小张叔叔家，粉铺要开张了。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巷子里逐渐鲜活起来的声音，充满了市井的亲切与朝气。连续下了很久的雨，今天却一清早就能见着阳光。尽管还只是穿透了厚厚云层后剩下的一抹很浅的光亮，却带来了气温回暖的希望。
　　袁皓辰起身推开窗户，早春的冷空气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却跟着精神起来。
　　他匆忙洗漱，翻出那件很少穿的白色棉外套，便朝家外走去。
　　王帆通知的是9点在校门口集合，袁皓辰到得太早，自己又去附近转了两圈。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来参加的人数远超出袁皓辰的想象，他本来以为王帆只是叫了他自己那一圈子的人，没想到居然来了半个班的人。一个学期没见，又都是第一次离家求学，叽叽喳喳的场面非常热闹壮观。
　　又等了一会，作为主角的王帆才姗姗来迟。隔着老远，袁皓辰就看到跟在他后面的舒畅。大概是被北方的面食给养的，舒畅整个人比从前要胖了一些，举手投足间有了种北方老爷们的帅气。袁皓辰脚步往前挪了两步，又退却着停了下来。只看舒畅不断跟许多人打招呼，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

　　其实早在袁皓辰发现他以前，舒畅就已经注意到了袁皓辰的身影。那一抹略显孤傲的白色在周遭喧闹的人群中总有点隐隐的格格不入。上了大学也还是老样子，他在心里这样评价着。却在意识到袁皓辰的视线将投向自己的那一瞬间，调转了头部方向，转而和旁边的人打闹起来。
　　一行人商量着先去看老师。说是拜访老师，却也全部两手空空，倒惹得几位老师还要手忙脚乱地端茶送水招呼这帮不懂事的小客人。一群人叽叽喳喳，争着诉说这半年的新鲜见闻，和老师的交流却好像并不多。好在几位老师大概也习惯了，只是微笑着看他们。间或还跟着开几句玩笑，打趣当年谁家那小谁写的那些小纸条。
　　有好事者跑出来问班主任，“安老师，知道咱们班当年谁早恋么？”
　　班主任一副老神在在的安西教练表情，乐呵呵地扫了一眼安静下来的人群，用手点了好几对出来，惹得众人纷纷惊叹。点到舒畅这的时候，老安突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哪，这伢子最嚣张，每次在校门口牵着个妹子，生怕我们看不见一样！”
　　起哄声四起，只留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暗自紧张尴尬。

　　舒畅倒也没恼，摆出一副没皮没脸的笑容，“是，安老师批评得对。我一定要多向那些会搞地下工作的同学们学习。”他一边说着，眼神下意识地往袁皓辰那边瞟了一眼。目光相对的一瞬间，袁皓辰有些慌乱地躲闪了开去。舒畅心下恼怒，扭了头去再也不往那边看。他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竟有些暗恨袁皓辰的躲闪。这样的躲法，果然是心里有愧么？如果，如果你肯过来说声一切都是误会，我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人。这样的声音在脑子里冒出来，舒畅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随即想到去年暑假立下的誓言，又觉得自己很是没有出息。
　　这样一个人默默纠结着，然后也不知怎么的，所有人就都从老师家里出来，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钱柜。
　　即使是高考期间全力以赴在考试上面，R&B小天王的影响力还是在的。舒畅一进KTV，就被众人当成了自动点唱机，新歌旧歌唱了一大堆。袁皓辰有心跟他说说话，却始终没找到机会。
　　因为实在是不喜欢KTV那种喧闹的气氛，袁皓辰借口要去洗手间，打算趁这个机会直接尿遁了就算了。刚进隔间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是王帆和舒畅。袁皓辰打算迈出去的步子不知怎么就停在了空中，很没形象地蹲在了厕所隔间偷听了起来。

　　“你前阵子说的那妹子怎么样啊后来？”是王帆的声音
　　“分了呗。”
　　“这次又是怎么了？”王帆的语气中并不带一丝奇怪，显然是习以为常。
　　“没什么，就是腻了。”水龙头被打开，哗啦啦的流水声几乎要盖住这句本来声音就不大的话。但落在袁皓辰的耳朵里，却字字心惊。
　　“你至于么？不就是个米——”王帆的声音被中途匆忙收住，袁皓辰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只能暗自揣测舒畅给出了怎样的表情，才惹得王帆连话都不敢说完。
　　“咳——”王帆咳嗽了一声，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今天皓辰也过来了呀。”袁皓辰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也跟着乱了规则，伸长耳朵听着。
　　“哦，看见了。”
　　“不打算去打个招呼嘛？毕竟也是兄弟一场，那次的事情，我看八成是你自己误会了。”王帆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袁皓辰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份良苦用心，不由有点感动。他自问跟王帆的关系不过建立在舒畅的基础上，没想过这人会帮自己讲话。
　　“哼”，舒畅突然冷哼了一声，惹得旁边一门之隔的人心下一惊。“他可从没把我当兄弟。”
　　“那就是句气话，你——”
　　“行了别说了，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
　　一句话算是当头棒喝，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个清醒。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夜里舒畅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牢牢地蜷缩着自己。那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信任全都打散了，从此只剩猜疑与嫉恨。

　　走出洗手间，舒畅便瞪了王帆一眼，目光中满是凛冽。“少耍这些小聪明！我还不知道你！”
　　王帆嘴巴惊讶地张了张，半晌才无奈地摇头苦笑。“是是是，你们现在都是人精。就我傻行了吧？可是我傻，所以才没有烦恼。”
　　舒畅没接话，自己迈开步子走了出去。他已经身心俱疲，不愿再去追究那些是非对错。即使偶尔想起那个从隔离病房走出来的早晨，也只觉得一切恍如错觉。如果连那份兄弟情谊都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那所谓的喜欢，说出来就更是贻笑大方了。至于米娜，无论他们两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上的那跟刺也不可能再拔走。既然如此，相见不如怀念。

　　袁皓辰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些发白。刚刚洗过脸，水珠还顺着发梢往下滴落着，有种别样的性感。即使王帆非常确定自己是直男，也忍不住喉头一紧，感慨这人外表的魅惑已经到了超越性别的程度。
　　袁皓辰显然也被王帆的出现给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呃，不是，你在厕所门口站着干吗？”
　　王帆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圈，从口袋里摸出来那包精品芙蓉王，“来一根么？”
　　袁皓辰摆手，我不吸烟。有种偷窥被抓住的尴尬感，恨不得脚底生风，赶紧离开。王帆在后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拉长声音喊了一句，“哎，天涯何处无芳草。”
　　一向镇定的人，这下子只觉得脸上发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钱柜的大门。直到呼吸上室外的新鲜空气，袁皓辰才回过神来。想想刚才王帆喊出来的那句话，犹豫再三，终于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喂，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考虑清楚了。要不就按你说的，试试吧？”

　　与此同时，舒畅正在自助区帮忙拿饮料。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美女。
　　“哟，你没事吧？”
　　“没事。啊！你不是那个，那个舒畅嘛！上过电视的！”
　　“啊？哈，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
　　“当然啦，我们那时候可喜欢你了！”
　　“哈哈，荣幸之至。啊，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舒畅，现在北京的L大就读，美女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去，像两条相交直线，无论曾经的交点多么温馨甜蜜，一旦相离，只能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