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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耳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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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是聋子,他收留了我这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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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说我命苦。
父亲做了一辈子善事,积了一辈子德,攒下来的钱被人偷了去,没有钱给怀胎十月的妻子请大夫,父亲只好求着隔壁的王姨来给妻子接生。
他跪在屋外一天一夜,王姨终于不忍,答应下来。
生下我后,母亲一直高烧不起。她终在暮冬的一场大雪里撇下父子二人离开了苦命的人世。
留下唯一的儿子却是个哑巴。
那些小孩嘴里总唱着:“哑巴克母。”
他们拿石子烂叶扔我,用刀子似的目光凌迟着我。
久而久之,我也全做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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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修建山路时那天正值大雨,山间小道泥泞一片,父亲让同行的的工人都回家,他一个人留在山上修铁索,好几天都没回来,后来村里有人在山脚发现父亲的尸体,身子也没了大半。
听说在人发现时还有几头狼啃食着他。
可怜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行善,最后都没落得一个全尸。
村里人不说我命苦了,他们开始叫我灾星。
那些农妇总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天天念叨我这个悲那个惨,却始终没有人肯收留我。
小孩嘴里不再唱“哑巴克母”,他们开始唱“哑巴是灾星”。
或许我就是个灾星,克死了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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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葬礼村里办得风光,听说还有县城的领导来,特地摆了宴。
他们哭丧着。
“领导啊你看看,为了修这路我们死了一个同志,这同志也是惨啊,七年前妻子留下这一个儿子就早早去了,如今两人都离去了,这孩子该如何呢?”
“路还没修成,我们进出也不方便我们想到城里为孩子找一个好人家也出去......您看看,要不再批点钱?”
那些人抹着泪披麻戴孝哭了个爽快,我却为这兔死狐悲感到不幸。
父亲死了,那些人赚得盆钵体满。
拿到了钱,也便没人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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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十几年,最后一次生还是在十九岁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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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有一亩麦田,每每秋天那里就会变成一片金海,我躺在里面,伸手细数掠过眼前的小虫,飞鸟。
秋天的风熏得人犯困,我索性直接躺在麦田里睡去。
我梦到一片花海。
尽头坐着两个人。
但我实在瞧不清他们的脸,我迈着软弱无力的双腿,尽全力奔向尽头,踏出最后一步时,忽地脚下一空,我看见一片黑暗,身体瞬间失重的感觉让呼吸不顺。
我紧闭双眼静待死亡到来,可我在睁开眼时却看见底下一片接一片的花田。
而我正鼓动翅膀翱翔于广阔的天。
一只全身赤红的鸟,毫无头绪地飞着,在烈阳高挂的湛蓝的天。
太阳照得我浑身滚烫,喉咙也像是背火灼烧一般疼痛,我发了疯一样四处飞,想要找一条路。
飞鸟找不到路等待它的只有死亡。
我一阵惊慌,身体不由自主直直冲向地面,不受控制。
花海被风吹起波纹,在正中央,一个人站在那里,我看见他展开双臂,那样子分明是在迎接我。
困倦于天空的飞鸟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处。
所以它竭尽全力飞,想要看清那个人。
我还是没看清他的脸,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我却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长发被绑在脑后,露出一双眉眼,那张脸沾满了污渍,却遮不住他天质自然的一张脸。
尤其是那一双淡漠的眼,叫人难忘记。
他身体欣长,站在我正前方正好为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一身粗布烂衣穿在他身上却也好看。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翻腾了一肚子的墨水用尽毕生所学的文人酸气才找出这一句,倒是挺适合他的。
他被我灼热的目光盯得不适,俊脸一红低下了脑袋,却好像又反应过来似的蹲下身寻了一块还算完整的地面,随便捡了一根树枝,在土地上写道:“你是谁?”
“山下的灾星。”我答道。
他眼睛静得出奇,丝毫波动都没有,似乎早有预料。
“我叫余海。”
“程书。”
我对余海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我们早已相见千百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