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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114、又一次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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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已经是黄昏时分,贺舒泽伸了个懒腰,虽说生日这天都待在医院,可他对此似乎并不反感,反而显得很满足。
“谢谢你,真的麻烦你了……”
他打断我无奈道:“好啦,别说了。”又半开玩笑地说,“你真要谢谢我,要不你请我吃饭?”
我怔了怔,倒不是因为他提出的这个要求,而是因为,他之前好像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
我不说话,他便哈哈笑道:“开玩笑的……”
我也笑了笑,不过我应道:“好啊,你想吃什么?”
他有些意外地勾起嘴角:“真的?这么好啊?”
“嗯,你今天过生日呢,吃点好的。”我的声音不自主地变得温柔。
他露出孩子得到奖励般的笑容,嘴边的酒窝很可爱:“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因为贺舒泽做了散瞳,所以今天暂时没法开车,我们便往地铁口走。走到半路,他突然拽住我外套的帽子,我发现自己走不动了,便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他指着一家肉夹馍店,笑嘻嘻地说:“你请我吃这个吧。”
“诶?”我呆呆地看着他,然后说,“就吃这个?”
“怎么了,家乡风味嘛,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了。”他说着就往店里走。
我想他是考虑到我的经济问题才选择这里,不免有些惭愧,便拽住他说:“真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想吃肉夹馍和米皮。”他看着我颇为真挚地说。
我望着他澄澈的双眼,信服了他的渴求,便随他走进了店里,轻声笑道:“好吧。”
点了餐,贺舒泽如愿以偿地吃到肉夹馍,我则吃了臊子面。他一边吃一边感慨:“我就知道你要吃臊子面,在肉夹馍店吃臊子面,绝对是你干的事。”
我噗嗤一笑,挑着面总结道:“本是同根生嘛。”
他笑了笑,问:“味道怎么样?”
“就那样吧,没有……”
没有你做的好吃。脑袋里已经冒出了这句话,好在一道隐形的栏栅及时挡住了它,待它冲出喉咙,已经成了另一副模样:
“没有老家那边的好吃。”
他眯着眼睛点点头,我突然有点心虚,便反问道:“肉夹馍和米皮好吃吗?”
他细细地品味一番,然后竖起大拇指说:“很不错!”
我见他吃的津津有味,便微笑起来:“说起来……”
向屿前几天还跟我说在南京找不到好吃的肉夹馍,这下我可以带他来这里吃。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些,可又知道现在说不合时宜,便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回去。
“什么?”他抬头问。
“没什么……”我对他笑道,“你喜欢就多吃点,好不容易我请客。”
“那是当然了。”他随我笑了笑,然后猝不及防地问,“怎么你今天也没和向屿打电话啊?”
前后两个话题几乎没有衔接,我不免一愣:“啊?”
他笑得依旧十分自然,调侃道:“那小子不是像口香糖一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粘着你吗?”
我垂下眼睛含糊一笑,简单地说了一句“哪有啊”,便想带过这一话题。谁知道他继续笑着问:“怎么没有?”
见我没回答,他微微收起笑容,关切道:“怎么了?难道闹矛盾了吗?”
我摇摇头,他松了口气,摆摆手说:“就是嘛,怎么可能闹矛盾,他恨不得把你供起来。”
我放下筷子,喉头突然莫名发哽,几乎要咽不下嘴里的东西。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要提让自己不舒服的话题。为什么,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就是因为他总是放出这样的烟雾弹,我才会对自己的感觉产生怀疑。
我看着他经过彩排一样恰到好处勾起的唇角,突然觉得很烦躁,可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我面对着这个笑得无懈可击的贺舒泽,明明知道他在难过,却只能隔靴止痒地随他笑笑,无力改变什么。
他察觉到我的寡言,便没再多问,只举起杯子笑道:“祝我生日快乐!”
我连忙和他碰杯,却一时想不到什么祝福语,笨拙地“呃”了几声,脸不免因窘迫而发热。他却并不在意,反倒哑然失笑,柔声提醒:“说生日快乐就好啦。”
我倒不是不会说这个,只是觉得这种话太宽泛了,不该是我和贺舒泽之间应该说的。最后我小声弥补道:“祝……祝你的眼睛不要出问题。”
他愣了愣,猛地笑出声,点点头说:“借你吉言。”
他喝了一口饮料,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默默把剩下的饮料倒在地上,然后双手抱拳放在胸口,闭上双眼默然片刻。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迷惑行为,待他睁眼,问道:“你在干嘛?”
“还愿。”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差点被饮料呛到:“啊?”
他颇为满足地说:“感谢生日之神实现了我的愿望——但是不知道生日之神该去哪拜,希望它喜欢这杯饮料。”
我听完他奇幻的话语,忍俊不禁道:“生日之神是什么啊?”
“实现生日愿望的神。”他解释。
“你发烧了吗?”我笑着歪头问。
“不知道,可能吧。”他也爽朗地笑了两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突然很想感谢。”
“才几小时过去,它就帮你实现愿望了?”我调笑道。
“所以才谢谢它。”
我笑着笑着,突然愣住,眼前回放起他对着蜡烛全神贯注许愿的场景。从来不信神佛的他,那一刻是那样郑重与认真,甚至甘做一个愚人,仿佛死死攥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愿望,今天下午实现了,所以他如此高兴。
我的内心又涌起熟悉的酸涩感,为他中午的食不下咽,为他此刻的笑逐颜开。
我深吸一口气,调节了一下情绪,尽量放轻声音说:“好啦,别说那些迷信的了。”好在没有哽咽声混在里面。
他点点头,沉默片刻后突然有感而发道:“我发现……其实迷信不是因为无知,而是因为无能。”
我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许的愿,便赞同道:“有道理。”
嘴角的笑,可能也带上了几分自嘲。
夜幕四合时,我们又走在路上。我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他却一定要送我,我想今天是他的生日,便没再推辞,只按他说的来。
晚风变得有点冷,走了几分钟后,贺舒泽依着风向站在我旁边,为我挡住了一些风。这些行为都是习惯性的,自然而然的,可我还是有些不自在,像是别人给了我一块金砖,而我手里只有一块钱一样,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一辆车呼啸而过,我连忙把习惯走在靠近马路那边的贺舒泽往身边拉了拉,可他很快就回到原位和我保持距离,只笑道:“没事的,他们撞不到我。”
我笑了笑,而后是一阵无言。我默默瞟了他几眼,他望着前路,眼中漆黑深邃。
我犹豫再三,最终打破沉默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和金诚研怎么样了?”
他并没马上回答,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前路,这才用几乎和风声融为一体的声音说:“还行吧。”
总觉得他在骗人。我换了一种问法:“你们……还联系吗?”
他想了想,笑道:“能联系的。”
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能”联系,便是现在不联系,若非要联系,也是“能”的——就是比绝交要好一些。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总觉得他和金诚研走到这一步,我多少有些责任。虽然他矢口否认,但我仍时时被自责感缠绕,眼前也时常浮现出金诚研喝醉酒后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
说到底,是我拖累了贺舒泽。
他并没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将目光投向一家私人影院,而后在门口驻足:“好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我看着这家影院,思绪逐渐转移,想起上高中时我们倒确实经常去私人影院看电影,因为我们都喜欢看老电影,电影院不会放。
我也被勾起了兴致,提议道:“进去看一部电影?我请你,就当生日礼物。”
其实我一直在想生日礼物的事情,可我不太知道他喜欢什么,时间匆忙,也来不及准备。现在正好顺水推舟。他察觉到我的意图,笑着说:“你的算盘倒打得响。”
见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又笑得更灿烂:“不过我喜欢这个礼物。走吧。”
穿过走廊,走进昏暗的放映室。半明半暗间,我望着贺舒泽朦胧的身影,有一瞬的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成年,青涩的面孔就这样浮现在眼前,仿佛昨天才见过。
但明明我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久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交错混杂到一起,令人分不清来路究竟在何处。
贺舒泽的话把我迷离的思绪拉回来:“你想看什么?”
“不知道,你来选吧。”
“突然一下还真想不出来……看点让人开心的吧。”他沉吟片刻,看向我笑道,“《大话西游》怎么样?”
我原本想说《大话西游》哪里算是“让人开心的”,不过既然是他过生日,我也就依着他点了点头。
电影开始后,我并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有个任务没完成,就是把戒指还给贺舒泽。现在过了一天,戒指依旧躺在我口袋里,我不免有些焦急,便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给——偷偷给,还是直接给?可偷偷给该怎么给,直接给又说什么?我的脑袋乱作一团,思索不出答案。
再把注意力拉回来,是因为贺舒泽说出一句台词,随后电影里的人物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我有些钦佩地说:“都能背出台词了,还看啊?”
屏幕映出的光照在他的眼睫上,投出一片朦胧的阴影。他轻声笑道:“没有,我才第二次看呢。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可能因为太经典了吧。”
“嗯……我倒也知道那些经典的,”我想了想,学道,“什么……曾经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他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再来……”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亦或是因为电影的声音变大了,后面的话被电影声盖住。等我再听见的时候,却是他笑的声音:“你倒把最扎心的一段记住了。”
我愣了愣,在想起这段台词后面是什么之后,一块沉闷的痛感沉淀到胸口。
第二次看,我也是第二次看这部电影。第一次看也是和贺舒泽,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次他突然发烧了,然后在我家借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便看了这部电影。
因为记得太真切,所以当他刚才说要看这部电影时,我才下意识的想拒绝。
——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前面哪怕再无厘头,哪怕被逗的笑出来,也总觉得悲凉。
贺舒泽当时跟我这么说,我虽也这么觉得,却还是安慰了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不仅想起了这件事,还顺带着想起在那之前我们闹矛盾时的场景,又顺带想起他教我画画,他帮我带饭,想起他笑着鼓励我吃芒果……这样一件顺着一件,有大事,也有细枝末节处的小事,没完没了地从我脑袋里冒出来,若不是现在借着电影有了难得的放空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这些事我已经记了这么多年。
可是都过去了。那些或快乐或悲哀的,我和贺舒泽一起经历过的事。
而且以后,那样鲜明的记忆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我的内心逐渐酝酿出一种悼念般的沉重的情绪,然后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不过是看个电影。于是我把目光转向贺舒泽,想跟他说句话来转移注意力。
贺舒泽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似乎看得很认真,但眉宇间也蕴含着一丝迷离。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电影院里太安静,虽然电影的声音一直播放着,可反而衬得周围朦胧的黑暗更静了,甚至令人有些尴尬。
我开始觉得疲惫。仿佛跑了很久很久的马拉松,在气喘吁吁到达终点的那一刻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无人喝彩也无人关心,只剩自己一人瘫倒在地,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所以我闭上微微发热的眼睛,沉入座椅靠背,伪装成睡着的样子。总以为这样心里就能轻松些,可不知道为什么,贺舒泽的脸又从我脑袋里冒出来,一时是他高中时趴在桌子旁边对我笑时青涩的脸,一时是他几个月前坐在病床旁边望着我时温柔的脸。
到处都是贺舒泽,睁着眼睛也是,闭了眼睛也是。而且他其实就坐在我左边,离我二十厘米的地方,这是最令我承受不住的。
明明他就在身边,可我却像世界上马上要没有这个人了一样感到难过。就像明明现在电影播的是搞笑的情节,可我一想到结局就一点都笑不出来一样。
我只能用手一次次地抚摸口袋里的戒指,眼前又浮现出交错变换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指肚上微凉而坚硬的棱角仿佛在切割我的心。
闭着眼睛,我却还能听到电影里,而且听得更真切。听着他们一步步走向各自的结局,想着关于贺舒泽的乱七八糟的事,摸着棱角分明到刺痛人心的坚硬戒指,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于我而言如坐针毡,格外漫长。
所以当《一生所爱》的前奏响起来时,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我胸口蓦然引爆,眼角也猛地迸出泪来。
这情绪来得太突然,我甚至有点摸不到头脑,但得病之后这样的情况于我而言很常见。我默默调整着呼吸,想擦眼泪,又不敢擦,只怕贺舒泽察觉到我的哭泣。
不过,在贺舒泽眼里我已经睡着了,我只是一个看着这部承载着我们记忆的电影会无聊到睡着的没心没肺的人,所以其实我不必担心。
片尾曲终于结束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在寂静的环境中,大脑突然放得很空,像是超负荷运转后宕机了一样。什么也没有想,这让我感到了片刻的自在。
但那种自在在过分的安静中渐渐消散。
我等待着贺舒泽叫我起来,可几分钟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逐渐有些忐忑,因为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不知为何,恍恍中竟隐约感到面前有什么覆盖上来,离我越来越近,近到可以感受到我不平稳的呼吸,近到可以看清我颊旁的泪痕,近到令我蓦地感到恐惧。
我猛地睁开眼。
没有,面前空无一物。
我转过头,看到贺舒泽就坐在座位上,甚至保持着和刚开场时差不多的姿势,盯着空白的屏幕发呆,目光空洞,脸上的情绪也是空白的。
但我突然想:他累了。
原来跑完马拉松发现终点空无一人的不是我一个。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后,缓缓转过头,脸上的空白被微笑填充,又变回我熟悉的模样:“你醒了。”
我也习惯性地回他一个微笑,点点头。
“嗯……是不早了,”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说,“走吧,赶紧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