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迟》橘猫醉酒

6、意外

　　自从江似霰表明自己只会给路学浅画一次稿之后，路学浅也没再找他帮忙，他很有骨气，那只手套太厚，他拿画笔颤颤巍巍地画着，画不协调就换左手。

　　有时候江似霰远远望着路学浅这副样子，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创伤能让路学浅连拿画笔都不愿摘下来。

　　在江似霰看来，右手可以是一名建筑设计师的命。

　　想要画好一幅图，必须有一只健全完好的右手。

　　但路学浅不愿说，他也不会去追着问。路学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和他无关。

　　转眼间江似霰也来工作了十天半个月了，那天晚上下班后，工地给他放了个假，他打算回家拿一些生活用品。

　　上次临走前跟林致芬说了不要往他卡里打钱，林致芬也真没打，如果他不回家拿点生活用品，估计活不到下个月发工资。

　　这些天他也渐渐吃惯了工地的伙食，江似霰甚至有些庆幸，这里包吃包住，给他减轻了不少经济负担。

　　他走的时候路学浅已经不在了。

　　江似霰有些好奇，因为路学浅很少不在工地，除非工作需要，他几乎不怎么出去。

　　但他也没问，潇洒地踏着他的自行车走了。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天已经渐渐转黑了，夏夜的凉风吹过来，江似霰行在路上，风吹乱了他的额发。

　　他很久没从工地出来过，这时夜风吹着他，空气也很香甜，让他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好起来。

　　这里离他的家还很远，江似霰骑车是要骑很久的。

　　等车骑到重南路，江似霰在天锁桥看到了路学浅。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江似霰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

　　路学浅骑了一辆摩托车，这时大概是车坏了，他正蹲在地上修车。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修车工具，只见他右手耸拉着，左手利落地扳着扳手。他眉峰紧皱，嘴里还叼了一根烟。

　　“路先生。”

　　路学浅烦躁地回过头，看到了江似霰正踏着自行车在不远处笑望着他。

　　江似霰这人很讲究，说明确点儿就是矫情，就比如他叫路学浅，工作时叫他路工，场外叫他路先生，生气了叫他路叔或者直呼姓名。

　　关键是他每回一生气唤他路叔时，看起来是笑眯眯的，实则是笑里藏刀，是个实打实的笑面虎。

　　“车坏了吗路先生？”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但路学浅压根就没理他。

　　江似霰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笑眯眯道：“如果路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搭我的自行车。”

　　路学浅专注地干着自己手里的事，淡淡道：“不用。”

　　“……”江似霰本想不管他直接走，但他想想又觉得放路学浅一个人在这不合适，于是就从自行车上下来，并将自行车停到了前面靠里边的位置。

　　他重新走到路学浅面前站定：“能修好吗？”

　　“你别在这站着我就能修好。”

　　“……”江似霰站在那儿认真地看着，而后他突然发现了什么，轻声道：“路学浅，你的手好像是抖的。”

　　“……”

　　“左手都在发着抖。”

　　“……”

　　实际上，路学浅的左手确实太抖了，江似霰一说他他又很不高兴，就将左手换了右手，然而他右手又一直带着那个手套，所以右手也没见得好哪儿去。

　　突然江似霰把手搭上来，握住了扳手。

　　“我来吧！”

　　“……”

　　路学浅愣了一瞬，见江似霰凑过来，专注熟练地在运着扳手。他的皮肤原本是很白的，这些天在工地工作，已经被晒黑了一点，偏向于小麦色。他原本长得也很英俊，但即便肤色晒黑了一点，却仍然不失俊俏。

　　“你告诉我怎么修，我来帮你。”

　　路学浅等他将扳手弄好了，就接过手：“不用了，快修好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去吧！”

　　江似霰站起身：“你确定你可以？”

　　路学浅懒得说话，也懒得回头看他，只朝他晃了晃手。

　　江似霰不放心地看了他两眼，慢慢地往他自行车方向移去。

　　天锁桥虽说是一个桥梁，实际交通设计非常不合格，是个重大车祸高发地。桥中央有个高速出入口，有很多出入高速的车辆从这里下来，下来的时候也没设计一个红绿灯，反倒在两边建了很高大密集的绿化带，所以每当行到这个路口时都需要驾驶员双方仔细观察。

　　为了减少事故发生，这里每天上下班高峰期都会配两名以上的交警疏通车辆，而晚上通常车辆少，一般不会有交警值班。

　　路学浅的车这次恰好就坏在这个出入口的地方。

　　江似霰一直在观察路学浅，因此退回去的时候也没注意到一个载重将近100吨的重型货车此时正从高速下来……

　　再加上天又黑，两人也不怎么显眼，因此货车下来时都没怎么减速。

　　等车开近了，噪音缓缓而至后，江似霰才恍恍惚惚听见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他心跳猛然加速。

　　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

　　“小心——！”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江似霰回过头，见一辆刹不住车的重型货车朝自己驶过来，灯照在他脸上，江似霰不知怎么身体却如同石化一样站在那儿不知动弹，八年前的那场血腥的车祸翻山倒海地涌过来，定住了他的脚步。

　　不！

　　他差点儿忘了，这个地方是天锁桥啊，是八年前他父母肇事的地方。

　　原来是那个人过来向他索命了。

　　“江似霰！”

　　“快躲开啊！”

　　他听见耳边路学浅歇斯底里的大喊。

　　在他印象里，这根本不是路学浅会有的口吻，他认为路学浅一辈子也不会露出这种焦虑恐惧的声音。

　　算了。

　　江似霰闭上眼，下地狱就下地狱吧！

　　或许只有死了，他才能真正地从噩梦里解脱。

　　就在急促的车噪音越来越近时，江似霰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被猛地拉开，而后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最终那辆货车的恐怖噪音也由远及近，在由近到远。

　　滴滴滴——

　　货车驶走了。

　　“啊——！”

　　江似霰猛地睁开眼，发现他已经趴在了路学浅的胸口，由于动作幅度过大，路学浅又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所以路学浅的右胳膊已经严重出血了，腰部又因为撞到了石头而疼痛剧烈，他整个人仰躺在地上，脸疼得发青。

　　“操！”路学浅皱着眉骂了一声。

　　“路，路学浅。”

　　江似霰还没从刚才的险境中缓过神来，他整个身体发着抖，声音也发着抖，眼睛瞬间就生出了红血丝。

　　路学浅看他这样就来气，其实要是江似霰当时意识正常的话，他就能看出来路学浅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比他稳定。他使劲推了他，吼道：“起开！”

　　“……”

　　江似霰就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吓坏了，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看什么看？马上从我身上起开。”

　　路学浅吼的嗓子都哑了，他一边忍着痛一边推开他，两人从地上站起来。

　　“路，路哥……”

　　“你别叫我。”路学浅瞪着他，嘴唇气的发紫，“刚刚为什么不动，站在那儿是干什么？找死吗？你他妈的会不会看车？要死你他妈换个地方，别在我面前啊！”

　　“我——”

　　江似霰愣愣地看着路学浅朝他发火的表情，他这时才发现，哪怕差点被撞的人不是路学浅，但路学浅的反应也很大，他知道路学浅的反应，因为他再熟悉不过，就好像受伤后的一次应激反应。

　　“对不起，我……我刚才……”

　　路学浅这下摩托车也不要了，直接撇下他往桥下走去。

　　江似霰见他走了，就一直跟着他。

　　他自己也乱了阵脚，满是恐惧。

　　“路学浅，你要去哪儿啊？”

　　“不用你管。”

　　“可是你受伤了，胳膊还流着血。”

　　“江似霰。”

　　路学浅停下来，深呼吸努力调整了心跳和内心的焦虑，但他说话的口吻依旧是那种恐惧的颤音。

　　“刚才明明有机会逃走的，你为什么一动不动就像认命了一样？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不在，你刚刚会发生什么？”

　　“……”

　　其实会发生什么根本不用问，没有人能比路学浅自己更清楚了，那时将会是残损不堪，血会染红整个天锁桥。他要不去救他，可能江似霰会比他当初还要惨，江似霰今年十九岁，和他出事前也差不多，在出事前，路学浅曾也和他一样活的恣意潇洒，快意张扬。

　　正是最具有活力的年龄段，他的生命不该定格在十九岁。

　　“我知道。”江似霰这时低着头，却不敢看他，“我知道会毁了一个人一辈子，可能还没有一辈子。”

　　江似霰想到八年前的那场车祸，他想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呢？要是他还活着会变成什么样？

　　他又想到如果刚才不是路学浅，他可能比当年那个大哥哥还惨，他可能连尸骨都不能完好。

　　天锁桥永远都是夺命的地方。

　　“路哥。”江似霰抬眼看向他，此时初见所有的隔阂与不顺眼烟消云散，他看着路学浅，觉得他仿佛就是救命的天神。

　　他确实不该将这样的人拉下神坛，哪怕是想法也不能有，不该有。

　　“谢谢你！”

　　他不知道路学浅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他想到他的右手，他想路学浅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也曾看见或躺在血泊里面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