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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们相遇那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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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夜燥热,见不得光的“脏东西”四处流窜,一种莫须有的精神体,一种没有实体存在的物质,那是过去的际遇与梦境交叠造就的天马行空的平行空间,如同深渊,让人窒息,将人困住,无法清醒。
苏言蹊挣扎着从床上弹坐起来,急促地喘着粗气,额间都是冷汗,手紧紧地拧着薄被。
他望着前方的不远处的墙壁,昏暗里仿佛看到了老太太那张黑白遗照悬挂在那里,她在黑暗里扬着慈祥的微笑,看着他,干瘪内缩的嘴巴张合,不知道是在说着什么话。
他瞪着眼睛定定看着,像是灵魂出窍。
“你还来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你外孙,你外孙叫苏言信,你去找他,别来找我。”苏言蹊对着黑暗的空气冷冷地说着。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遭受十六年无妄之灾,现在还要夜夜被梦魇笼罩,凭什么那家人的儿子却过了十六年幸福美满的日子?
苏言信他凭什么还心安理得地留在这个家里,他应该滚出去,滚去找他那个人渣爹,滚去他自己的家里。
苏言蹊觉得此刻的他一定面目狰狞,就像那天夜里的唐亦霖一样。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就算现在本来就没人看到他的样子,他还是捂住了自己丑陋扭曲的脸。
差点死去、人生无望的唐锦鲤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苏言蹊,多么不可思议。
苏言蹊痛苦地倒回床上,闭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风铃被夜风吹得叮铃铃地响,都是老物件的家里却没有一点儿温馨的气息,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那是凶宅,也是他唯一的家,不久前一个老太太在那里去世,死状并不和蔼,七窍流血。
在他唯一的家里,前一刻唐亦霖还和他温情脉脉,诉说着多年来他在外多么不容易,说着关心他的话,痛斥自己对不起他,悔过得那样的真诚可怜,他贪念那点温情,以为他爸爸还是爱他的,以为就算外婆去世了也还有爸爸,他的家不是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
少年人的防备心弱得仿佛薄纸,轻易就被人攻破。
唐亦霖得到了机会迫不及待地抢走银行卡,露出恶魔的真面目。
他没反应过来迷茫无措地喊着:“爸,这是外婆留给我以后上学用的。”
不待后面的回忆如浪潮一般涌现,苏言蹊完全清醒了。
他躺在他现在温软舒适的大床上,睁开了眼,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滑入了鬓发,他抓起被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眼睛却好像一口无止境流出泉水的泉眼,水流无声,忍着声音,到最后差点喘不过气来,精神越来越弱,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是日,苏言蹊下楼吃饭,刚出卧室门就在走廊里遇上了苏言信。
苏言信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站在走廊尽头看他,漫不经心的,傲慢的,玩味的。
苏言信此前是在E国的一所贵族学校念书,从中学开始就和弟弟一起生活在那边。
大概是受环境影响,他周身有一股那个国家的某种绅士气质,举手投足间有种属于E国的优雅而不是国内人身上的儒雅。
还有一股子很浓烈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的气息,可以强烈感觉到他的冷血,温情这个词与他毫不相关。
苏言蹊觉得这个人可恨又可怕,可恨是他拿走了自己的人生,可怕是因为他的雷达告诉他这个人非常不好惹,就像唐亦霖一样,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们家已经粘上了,不脱层皮大概无法脱身。
哦,或许他的父亲并不想脱层皮,这个儿子身上无论是否流淌着苏家的血液,苏承茂都都将他视作亲子,而他,一个有血缘关系却上不得台面的野种,苏承茂对他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感情,更嫌弃他不够优秀。
他恨苏言信,他前十六年遭受的一切苦难,他寻不回来的亲情,他无法宣泄的情绪……所有痛恨统统一股脑地全部推到了苏言信身上,苏言信该受的,他想。
他不想苏言信好过,他报复心作祟,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苏言信把他遭遇的一切也受一遍,最好永远循环在那段时间里,就像他,永远都忘不掉,永远都走不出来。
他的房间和苏言信的房间房门正面相对,苏言蹊的房间窗户对着前花园,苏言信的那边对着后花园,苏言章的房间则在楼下二楼。
以前的家里老太太有点儿迷信,家里贴了很多符纸,还有各种风水摆件,老太太很在意的那些忌讳苏言蹊不全部记得,倒是还记得老太太说房间门相对的人相处会不和谐,容易有矛盾,所以那时候她不让苏言蹊去住她对门那间房。
以前苏言蹊倒是没怎么在意,现在看到苏言信径直走向他房间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这个。
不和谐,容易生矛盾。
这可能是真的。
苏言信逐渐眉心微皱,看起来像是自己领地被侵犯的雄狮一样,感受到苏言蹊强大的存在感后目光愈冷。
两人无声对峙了一会儿。
苏言蹊轻嗤了一声偏过了头。
苏言信先有动作,往他房间那个方向走去。
苏言蹊靠着墙壁,目光跟着他,他的肩膀看起来很有力量感,一点儿也不单薄,看起来非常适合打架,他觉得要是两人互殴,他可能讨不到好,但是,打起来一定会很爽,酣畅淋漓的爽。
他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恨意少一些,通过这种激烈的方式。
“苏言信,”苏言蹊背对着喊住临进门的苏言信,嘲弄道,“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样死皮赖脸还留在这里,你还有脸做出这种好像难以忍耐的样子。”
苏言信没有回头,但是回应了苏言蹊:“既然是我已经拥有的就不是不属于我,曾经的东西你就是想要我也没法突破时间禁制还回你。”
苏言蹊闻言几乎要笑出来,舌尖抵着后槽牙,说道:“都是你卑劣的父母为你偷来的,你才应该是那个被亲生父亲打得半死抢走学费生活费要拿去赌,只能绝望地躺在血泊里等死的人。”
苏言信沉默了好久,依然没有回头,苏言蹊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冷冰冰地说:“这些事与我无关,你很在意应该让他们向你赔罪而不是迁怒于我,我并不知道这些事也不是我的原因造成这些事的发生,当然我是受益者,我没有资格辩驳,我还留在这个家是因为爸爸还把我当成他的儿子,你非要迁怒,随便你。”
苏言蹊听见苏言信关上了房门,胸口起伏不定,站在原地想着苏言信的话,他说得没有错,决定苏言信去留的不是他是否和苏承茂有血缘关系,而是苏承茂,是苏承茂要留下苏言信,要苏言信继续做他的儿子。
这一点简直触到了苏言蹊最脆弱的痛处。
血脉亲情VS十六年相处积累的亲情,好像完败的是他。
越是清晰得认识现实就越是愤怒,这种愤怒撕扯着他,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一直想着过去的种种,苏言蹊感觉到坏情绪集结成一团膨胀着,似乎立刻要爆炸,他忽然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低声咒骂了一句:“不愧是人渣的儿子。”
他觉得就算是回来了,他也没有一点儿安全感,他像是踩在高空柔软的云朵里,看着美轮美奂层层厚重,实则一踩上去就会从万里高空掉落下去。
他不可抑制地又开始想那些让他痛苦的事,他根本无法融入到这个新的家里,无法扭转他的人生,滔天恨意滚滚而来。
想着他爸爸非常看重这个人渣的儿子,他亲弟弟把这个人渣的儿子视为亲哥哥,这种隐痛就更加地折磨他。
是日,苏言信正在和远在E国的苏言章视频,苏承茂没有提过让苏言蹊和苏言章接触,苏言章没有找过苏言蹊,苏言蹊也没打算去熟悉这个陌生且不再身边的弟弟。
苏言蹊静静听着他们兄友弟恭的亲切交谈,没有表情,只觉讽刺。
主动是两个人的事,他和他的弟弟两个人都没有主动认识对方的意思。
苏言蹊做独生子习惯了,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也并不是很想要苏言章和他像兄弟一样亲近,他更在意的是苏言信对苏言章那种哥哥对弟弟的亲昵、苏言章对苏言信那种亲赖,这让他觉到是自己的所有物被苏言信抢了过去捏在手里还炫耀给他看。
在这个家里苏言蹊和苏言信相处时间最长,他们俩都没有窝在房间的习惯,总是在家里各自找一个地方做着自己的事情。
苏公馆后花园种了很多蔷薇,各种颜色的都有,这个时节还是蔷薇花期,那些蔷薇被照顾得很好,盛放得很美丽,一朵朵随风摇曳,苏言蹊很喜欢坐在花架下看它们,阳光从叶隙落下,打在他脸上。
苏言蹊坐在一楼,苏言信坐在二楼露台,苏言蹊看不到苏言信,苏言信却可以把花架那里的苏言蹊所有行为动作尽收眼底。
这段时间,他和苏言蹊大大小小的争执,无数次,无休无止,但都不会在人前,他们共同维护着一个秘密,苏言信第一次听到那么多恶毒的语言,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态度那样恶劣,背地里、角落里他们都是最真实的自己,他好像一点儿不担心苏言蹊会曝光他的恶行。
这种隐与人后的对峙,有一种让人愉悦的隐秘快感,他很享受,他压制了他性格里太多东西,那些东西都可以对苏言蹊展露,或者是说苏言蹊总能挑起他的另一面,他把那个自己释放出来,很解压。
苏言蹊在喝蜂蜜水,他很嗜甜,看得出他的蜂蜜水里加了过量的花蜜,颜色很深,喝一口后还会在他嘴唇上挂一层薄薄的淡黄釉彩,像是沾染雨露的晶莹剔透的粉色蔷薇。
猩红舌尖从唇缝探出,将残余的蜂蜜水卷进了嘴里,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怕家里的两个少主人学坏,家里负责各项工作的工人都是上了点年纪的,没有年轻的女仆、男仆,这是苏承茂特意限制的,他惯会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给苏言蹊送蜂蜜水的是一个阿姨,阿姨普通话不太好,说着不知道带有哪个地方的方言腔的普通话。
“阿姨,这一次蜂蜜水很好喝,甜度刚刚好。”
“少爷喜欢就好,”阿姨微笑着,顺着苏言蹊的目光看过去,“少爷也喜欢蔷薇吗?”
“喜欢啊。”
“这么多种颜色的蔷薇,少爷最喜欢哪一种呢?”
“白色的,白色蔷薇,代表纯洁美好的初恋。”
“哈哈哈,哎哟,少爷果然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苏言蹊看着阿姨的笑容,听着他打趣的话,耐心继续解释:“我只是觉得白色蔷薇纯洁美好,没有想其他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去工作了,少爷继续观赏蔷薇吧!”
苏言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息,行吧行吧,他情窦初开了,对着一朵花儿,这么想着他倏然就笑出了声,然后被水呛到,不停地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