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草瘗花铭》小山时

29、番外

　　五年后，琴树依旧是独自一人。

　　大雪纷飞，他独自卧在藏书阁整理典籍，寒风吹着窗户咯吱咯吱的响着，雪花调皮的往屋里钻着，可这样也丝毫没能影响他。

　　穆云华路过，透过窗户见端坐着的寒君，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照顾夫人，穆家宗上上下下所有事务都靠寒君一人维系，也是难为他了。

　　穆云华心里泛起阵阵苦涩，明明寒君最为孝顺，可是心里还是会有所顾忌。

　　穆楼知道琴树定是又在藏书阁，便特意带了两壶酒，要过来为他暖暖身子，没想到转角遇到师尊，酒都来不及藏。

　　“师尊！”

　　穆云华眼神示意他不用躲藏，谁还没偷喝酒过。

　　穆楼悄悄瞄了眼屋里远远坐着的琴树，俨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穆云华微蹙，“这些年，总是亏欠了寒君。”

　　穆楼闻言，心有不解，直言不讳道：“师尊心疼宗主弟子明白，可亏欠二字未免生分了，毕竟寒君是穆家宗长子。”

　　穆云华神情歉疚痛苦，他摇摇头，又望向琴树。

　　“每一年，寒君似乎都会外出几日，穆楼，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穆楼倒没纠结，“去赴约，可惜年年君至，佳人不见。”

　　穆云华立即想到了谁，心里一顿，寒风刮在脸上生生的有些疼。

　　穆云华手指着穆楼背后的酒，穆楼瞬间明白了师尊的意思，将酒奉上，识相的找个借口离开了，只留穆云华拎着两壶酒，走进了藏书阁。

　　穆云华不忍打扰，琴树以为是穆楼便也没有说话，仍低头忙着。

　　穆云华坐在琴树的对面，静静的望着他，不吵不闹的“穆楼”令琴树倒有些不习惯，他微微抬眼，见是父亲，连忙站起身欲行礼，被穆云华阻止，“诶，今夜我们就是普通的父子，不需要那些繁琐的礼节。”

　　琴树有些诧异，但还是听从父亲的话，又坐了下来，他的余光瞥到案上的两壶酒，对于父亲今夜的反常，他心里隐隐不安。

　　“父亲大人，深夜来此找寒君，难道是娘亲......”

　　穆云华摆摆手，“雪压枝头，难以入眠，出来走走，遇上穆楼，便携了他的酒找你聊聊。”

　　穆云华看出穆寒君似乎有些拘束，细想，他和寒君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聊过，从小寒君就被月伯长老发觉，安置身边培养，而后又被兄长收做弟子，他们父子二人少有联系，感情自然疏离不少，不像银笙自幼在他膝下长大。

　　“寒君，你也不小了，你和嫣然......”

　　“父亲大人，寒君心意已决，不再婚娶。”

　　穆云华没想到寒君竟是这般排斥，对那位......也算是他侄女，确确实实动了真情，不免让人想起兄长和那位花晓姑娘。

　　穆云华倒着酒，有些话还是得借着酒劲方可说出口。

　　“寒君，我本以为你知那人是你至亲，便会放下，却不想你会为了她孑然一身。”

　　琴树注视着父亲，他仿佛苍老了许多，鬓角都已花白。

　　“其实，你不是穆家人。”

　　琴树本还在伤惜中，穆云华的话仿佛在他耳畔放出一道惊雷，令他心在哆嗦，全身血液激流。

　　穆云华喝上一口，同琴树对上眼，那双极为妖艳的眸子眼角处，也多了几道褶子，曾经在穆家宗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过他的这双魅惑的眼睛，但都被他父亲和月伯长老镇压下去，不曾让丁点儿流言传到寒君的耳朵里。

　　“当年你娘始终无法怀上，月伯长老同我的父亲便在外抱回了你，没想到过了几年就有了银笙。”

　　“月伯长老看中了你天生仙骨，适宜修行，便想将你纳入门宗族谱。”

　　琴树唇部渐渐泛白，“我道我的眼睛到底是像父亲还是像娘亲，您同我说，我的祖母有一双极美的眼睛，我便信了，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另一回事。”

　　穆云华心焦难受，愧疚之意无法言表，“寒君，你可怨我？”

　　琴树的眸子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和清晨的露珠。

　　“养育之恩大于天，怎会生怨？”

　　“寒君......”

　　琴树垂眸，他的发丝被风吹到他的鼻尖，遮住了他半张脸。

　　穆云华安静的抹掉眼中的泪，轻叹一口气，“呼~”

　　“寒君，你若想去寻她，便去吧，为父不拦你。”
　　“我知你心中有穆家宗，可这并不是你本应承担的，一生之短，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琴树眼中的泪强忍着，他起身再跪，向穆云华一拜。

　　“多谢父亲成全，寒君此生铭记！”

　　琴树郑重的三叩首，每一声都仿佛激荡在穆云华的心上，久久未落。

　　穆楼站在岁华台上，他依稀记得那天夜里，雪下的很大，寒君跪在雪中，朝穆家宗三叩九拜，而后渐渐消失在雪夜里。

　　穆楼常常一个人坐在藏书阁里笑，笑寒君终于自由了。

　　穆楼也常常一个人坐在大殿上怨，怨寒君将所有的事都丢给了自己。

　　蒋芳润见戚嫣然一人站在院落里，背影凄婉，她不敢上前打扰，实在不知从何安慰，只有戚嫣然明白，那种痛这辈子都无法治愈，除非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天下之大，处处可寻，但无论在哪，每年秋来，琴树都会如约而至，在风摇下等花铭的出现。

　　又是两年，又是叶落。

　　琴树坐在花树下抚琴，时不时风摇的落叶重重的坠在他的弦上，就像他的身世那样猝不及防的被揭开了。他不愿抱怨流年时运，却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但凡他早点知晓真相，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或许在岁华台上，他能毫不犹豫的同她并肩抵抗命运的不公。

　　乌黑的青丝在风中摇曳，风摇的花瓣飘落于眼前，地冷叶尽，一双白皙的手紧握衣袖，她轻轻踏出，凝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曲断，琴树猛然侧身回头。

　　四目相对，轻唤“花铭”。

　　“久违，琴树。”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