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白虎镇边关（四） ...
-
一般当官的过来视察，看一看意思意思也就完了。楚旭以为常厉也会是如此，未曾想对方一步未动，在校场一直待到演练结束。
常厉待了多久，楚旭就在树上挂了多久。他一只脚不能踩实了，重量全压在另一只脚上，半侧身子都是麻的。他自己还好，可上官黎需要支撑几乎两个人的重量，看着对方因为用力太久而发白的指骨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等待的时间太久，久到足以让楚旭消化震惊然后理出个条理来。
启和帝忌惮常厉，因为怕他拥兵自重。可就连楚旭这个对朝堂事既不理解也不关心的半吊子大魔头都知道，豢养私兵与拥兵自重不可同日而语。
但楚旭也很头疼，这能捅破天的秘密被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莫非他还能跟皇帝告状去？这位九五之尊五年前要杀他，现在又要偷偷摸摸将他抓回去，说不定到头来还是要杀他，这秘要是告上去，他怕是嫌脑袋太大背不动了，主动抻脖子等人来砍。
白虎军主将暗地里屯柴不知什么时候会一把火烧了大渝，兵部不但不拉着还往里添柴火……他都开始同情皇都护城河里皇座儿上那位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他那点儿赤衣卫够不够用。倒是还有个驻扎北漠的齐王，可当年争抢太子之位把人给气走了，这个时候怎么好意思舔脸期待人家回来救你于危难？
皇家那点儿破事与他无关，说白了就算大渝皇座上要换人，他也不在乎。他就是个魔头，他知道个屁！
楚旭又看了眼上官黎抓在树干上的手，此刻只是希望常厉等人快些离开，他们好撤离此处。
然而事与愿违，兵都退了，常厉却没有着急走。他将一名将士叫到跟前，从他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炎羽箭交到对方手上，淡然道：“既然箭是从你手上借走的，那你就去给钱文景带句话。”
将士一惊，噗通一声跪倒，双手捧着炎羽箭举过头顶，几乎整个人都要伏在地上，“卑职自作主张，卑职有罪，请大将军责罚。”
常厉冷笑一声，“自作主张的又不是你，责罚你做什么？他派人来借，你能不借？”他俯视地上的人，“你起来，去告诉他，以后要炎羽箭管我要。这一支……”他拿起对方手上的炎羽箭草草看了一眼，又扔回去，“算送给他了。”
将士起身，端着炎羽箭退下了，一路不敢抬头。
常厉又询问身边另一名将领，“这几日可有异常？”
将领答道：“未有异常。”他顿了顿，“只是……几个时辰之前有个疯婆子找错地方，在寨门口闹过一阵。”
前一段对话听得楚旭云里雾里，然而这一句却让他心头一紧。
“哦？”常厉拧眉侧目。
于是将领将经过一五一十报告给常厉。常厉闻言眯细了眼，下一刻他忽然变了脸，“派人搜山，一定要把人抓回来！”
楚旭不知常厉因何起疑，可这一声命令却直接戳在了他心口上。就他方才所见，这个雷厉风行的大将军说要抓人，那必然就是要抓到人的。
他心道不好，进寨之前他曾吩咐冷雨潇在林里等他们。以那丫头的性子，要她走她未必听，要她等她就一定不会丢下他二人自己先走。
楚旭现在悔得肠子都清了，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怎的就偏偏多嘴吩咐了一句呢……
几个散兵冷雨潇还不至于对付不了，可如今要面对的是整支军队，叫她一个姑娘拿什么跟人家对抗？他们必须尽快出去，拉上冷雨潇赶紧逃。可话说得容易，他们现下如何脱身都成问题。常厉就在不远处，楚旭只要稍有动作，树枝一断，他和上官黎必然暴露无遗。
两害相权取其轻，可孰重孰轻却不是那么好判断的。
楚旭闭上眼，沉思片刻，有了决断。
师父的事儿，怎能让徒弟担着。
他看向上官黎，微微一笑。
上官黎清冷的眸中瞳孔骤然一缩，只觉腰间的力道没了。他急忙伸手去捞，衣襟划过手指，一把抓了个空。
楚旭毫不客气地蹬断了脚下的树枝，飞身而起，“我在这里，关人家姑娘什么事儿！”
他顾不得身后常厉作何反应，一头往出寨的方向奔，只想尽量将对方的注意力带离上官黎栖身的大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常厉的统筹和速度。楚旭一边躲避尾随而来的攻击一边飞掠，就在他隐约看见寨门之时，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彷如一张大幕，生生将他从高处逼下了地。紧接着，手执火铳和弓箭的士兵层层涌进，迅速将他包围在中央。
好一招瓮中捉鳖！
楚旭本就没想过能逃掉。他还不至于天真到觉得常厉敢在这山中养兵却对入侵者没有任何对策。从他一路被追兵逼至此处，到对方收网包围，一切都在常厉的掌控之中。他只希望此刻上官黎已经脱身与冷雨潇汇合。
水泄不通的包围圈缓缓豁出一个小口，一身黑甲尽显威严的男人踱步至前。他满载杀伐之气的目光在碰到楚旭的瞬间明显一凝。
楚旭不由心弦紧绷——这个人认得他。
见常厉盯着自己却不说话，楚旭咧开一张笑脸先开了口：“常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在下就是来找个东西，不想误入贵宝地。你要做什么我是真不关心。要不这样，你放我走，今夜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可好？”
常厉回过神来，面色更显寒冷：“不好。”
周围的兵士们应声瞄准。
剑拔弩张之际，楚旭环顾四周，并无慌张模样，反而歪头摸起了下巴，“在此处大动干戈，若惹人起了疑，那常将军多年的经营可就功亏一篑了。”
常厉要是不想暴露这处山寨，总不至于真开火吧。若只用寻常兵器，他应该还能抗一会儿。
常厉连眼都未斜，问身边人道：“今夜军中有多少人随我‘巡山’？”
有人回答：“二十人。”
“二十人，”常厉冷笑一声，“剿灭一个妄图偷袭我白虎军大营的尧寇，够了。”
楚旭心中大叫失算，终于明白为何常厉能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村寨之中。
边关百姓里就算有人觉得不寻常，听见炮火声只会顾着自己藏身。而兵部管辖只在火器，只要不是有人侵入炼矿场火器厂或兵器库，怕是不会有任何动作。而剩下一个白虎军，常厉就在此处，谁人还能有权调兵前来？且照目前情况来看，白虎军中牵涉其中的人或许比他想的还要多。
退一万步不讲，站在他对面的人是谁？是白虎军的主人，东境的无冕之王，只要他想，就能找百八十个理由弄死他百八十遍。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早将他的处境算死了。
一条路不通，楚旭便换另一条，“你要是开枪，我保证，总有一发火弹会落在你堆满火器的库房里。”
楚旭的话就如同碎石入海，未能在常厉脸上激起半点波澜。后者嘴里只吐出冰冷的三个字：“你试试。”
话音刚落，扳机叩响，火弹出膛。
同一瞬间，楚旭迅速调动体内真气撑起屏障。有关屏障的玄术他只学过挡雨，当时他就觉得与上官黎用来挡炎羽箭的那招大同小异，当下他只希望这把“雨伞”真的管用。
轰隆巨响，震耳欲聋。楚旭眼前迸发出刺目的光芒，随之而来的是吞天没地的灼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滚滚浓烟之中罡风猎猎，他勉强抬头，看见翻飞的墨绿衣袍挡在他身前，同以前一样，同每次一样。
楚旭撑起的屏障在热浪中早就碎成了星尘，刚才的火弹全打在了上官黎撑起的防护罩上，而他身上连一点火星子都没沾。
上官黎退至与他并排，语气中似有愠怒：“学艺不精，还敢乱用，回去领罚。”
又见上官黎，楚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能苦笑回一声：“是。”继而又问，“潇潇呢？”
上官黎：“我叫她回马车等。”
“她真走了？”楚旭不放心。
上官黎瞥他一眼，“我告诉她，若她不走，就逐出师门。”
楚旭：“……”
浓烟散去，二人毫发未损地立于众人之前。凡目睹之人皆是满脸震惊，只有常厉神色不变。他的目光停留在上官黎身上，警戒中带有疑惑。
但很快，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继续。”
“可那是……”
将领中有一人欲言又止，常厉却将他打断：“这两个人，必须死。”
得令的士兵们上膛架箭，火弹和炎羽箭齐齐飞来。上官黎衣袖一挥再次支起屏障，火药撞击屏障发出的巨大声响几乎将楚旭的耳朵震出血来，脑子里也是嗡嗡一片。他眼见着火药连续不断地轰炸着屏障，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不知上官黎还能支撑多久。
“还记得砍破浓雾的那一剑吗？”
上官黎的声音传来，在炮火声中显得有些遥远。
“记得。”楚旭喊道。
上官黎接着道：“那一剑也能砍火。”
楚旭立即会意，转身背靠上官黎站好，“师父，我准备好了。”
上官黎：“听我指令，用尽全力砍这一剑。”
楚旭：“好。”
“那砍吧。”
指令来得叫人猝不及防……
好歹数个数啊！
楚旭一边在心中抱怨，一边使出浑身真气做这最后一搏。
屏障消散的瞬间，炮火还还未来得及涌入，一道霸虐的剑气就在熊熊烈火之中撕出一条通路。剑气之所及，无论是箭是枪还是人，都被绞成斎粉。
于此同时，真气用尽几乎全身虚脱的楚旭只觉自己后领被人拎起，转眼之间便似油瓶一般被提溜着腾了空。
上官黎拖着“油瓶”踏着剑气闯出重围后一路飞掠出寨。“油瓶”楚旭好不容易找了地，回头望向汹涌而来的追兵和炮火，心里咒骂：常厉你特么的这是要烧山？
听闻常厉杀伐果断，还真特么不是吃素的！
楚旭骂归骂，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脱身。正当他一筹莫展，忽然从林中惊现一阵马蹄声。一黑衣黑袍者御马飞驰而来，于二人身前勒马停下。然而他还未开口，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小刀。
刀刃泛着寒光，刀身的隐纹被逼近的火光照得若隐若现。上官黎不知何时已跃身上马坐到对方身后，手中匕首抵在了对方颈上跳动的要害之处。
那黑袍人连忙道：“我能带你们逃出去。杀了我，你们也不知道往哪里逃。”他口音有些奇特，若不是开门见山，但凡多一句废话上官黎就已经杀人劫马了。
黑袍人见上官黎未有动作，一声口哨，一匹黑色骏马闻声而至。
楚旭与上官黎对视一眼，果断飞身上了另一匹马。
上官黎匕首仍在对方颈上，冷声命令：“走。”
黑袍人却纹丝未动，只用他那奇怪的口音说道：“你这样，我没法骑。我不是来害你们的。若你们不信我，大可骑另一匹自己走人。”
后方追兵愈近，上官黎眉头微蹙，收起刀纵身跃到楚旭身后，冷冷看着对方。
这位五官分明浓眉大眼的陌生人终于露出笑容：“跟我走。”
冷箭和炮火尾随着长夜中疾驰的三人二马。楚旭伏身躲过擦着头顶飞过的炎羽箭，然后眼见着它在前方炸开。然而无论是领路的黑袍人还是他带来的两匹骏马都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熟练地在爆炸与火光中穿行。
楚旭一手紧抓缰绳，另一只手死死揪住扶在自己腰间的手，生怕在这剧烈的颠簸中身后的人会被震下马去。他跟着前面的黑衣人一路飞奔，直到爆炸声越来越远，最后耳边只剩下清脆的马蹄声。
东方泛起鱼白，前方蹄声渐缓，楚旭也稍稍勒紧缰绳，慢了下来。
待到完全停下来，楚旭身后传来上官黎稍显不悦的声音：“你要抓到什么时候？”
楚旭惊觉，这才迅速放手。他还来不及尴尬，身后的人就已经下了马。
上官黎站在那里，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亮了他略带疲惫却依旧俊逸的面容，也照亮了他身后陌生的风景。
无边的草原辽阔而悠远，远处传来的野马嘶鸣划破清晨寒凉的静谧。
楚旭怔住了。
旁边的黑袍人将马头掉转，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楚旭终于明白了对方奇特的口音源于何处。
那人说——“楚教主，欢迎来到东尧。”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白虎镇边关（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