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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黄沙舞(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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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看见的巨石远看顶上有个黑点,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两扇铁门。四人顶着飓风费着吃奶的劲儿爬上去,推开门居然是座石庙。
石庙分为前后两殿。
前殿摆着一尊神像,只有门没有窗,从石壁缝隙中漏进来的光束中尘埃飞舞,幽暗间也能窥见周遭破败。神像身上的尘厚得足以全然遮去正身原本的颜色,脸有半边都模糊了,仔细看还缺了半截手指,像是已经被遗弃多年。
后殿除了些朽得看不出模样的杂物就只有四面石墙,要不是天顶破了几个大洞偷得几缕天光,里头更是要一抹黑。
“有什么人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庙?”上官黎在前殿后殿走了一圈,疑惑道。他拎着一个人穿过风暴几乎真气耗尽,一边翻出袖子里衬擦脸上的沙子一边心想,总该不会是为了能让迷失在茫茫戈壁马上就要渴死的人来这里祈求神谕吧。
“在历史上西境北域也不全然是荒漠。”楚旭道,难得没有嫌弃自己徒弟不学无术,“这里应该是前朝的古庙遗址。”
上古以后小国频立,朝代更迭得也快,就大渝这三百余年的历史都算是长的。国虽易主,但大多数地域都还会保留当地人文,所以仅凭这庙里的一尊神像已经很难推断这是何朝遗物了。
上官黎站在神像脚下,仰望即使蒙尘也依旧残存几分威严不知来自何方的神圣:自古以来怎的供在庙里的神仙都长一个样,圆目方脸,十有八九还带个双下巴。所谓神仙,不应该都是我家子晴那样的美人吗!
“想什么呢?”
美人的声音传来,吓得胡思乱想的上官黎一哆嗦。他糊弄地回了句:“没什么。”见肃庭正手抚墙面像是在检查什么,正好借故岔开了话,扬声问:“墙有什么问题吗?”
肃庭回过头,神情有些担忧地道:“这古庙经年风化,怕是被火器一轰就会塌。”
风暴一过,敌人追上来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此处怕是扛不住。
“他不敢。”楚旭道,连眸子里那股睥睨都懒得遮掩。
谁?谁不敢?没头没尾的,肃庭没听懂。
上官黎接过话来解释:“子晴是说即使那些人追过来也不敢拿火器轰我们。轰塌了万一没能留活口,他们怎么交差?要是能活埋了我,尝厉肯定想,但一来轮不到他话事,二来他也没那么傻。”
肃庭似懂非懂,一脸茫然。
上官黎笑笑道:“那天夜里进屋试探的是赤衣卫。今日排兵布阵,白虎军只是以火器协助,真正跟我们动手的也是赤衣卫。可见皇帝虽让白虎军参一脚,但根本就不信常厉,所谓的‘伐魔军’最终还是得听雷冲的。”
“可常厉唆使皇帝出兵,不就是为了除掉你?他怎么能愿意?”肃庭更为不解。
“他当然不愿意。”上官黎轻蔑道,“但他也不缺心眼儿。若我有半点差池,他只要撇不清干系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要死就只能死在赤衣卫手里。”
他摸着下巴眯细了眼,“我猜想,既然皇帝信不过常厉,那么如果拿住我,雷冲不会让白虎军来负责押送,必然是要将我放在赤衣卫的掌控下的,那时候才是尝历想着法儿偷偷弄死我的机会。”他嘴角一抬,似乎胸有成竹,“换而言之,在我落入他们手里之前,不管是尝历还是雷冲,都不会下死手。”
上官黎话说得事不关己,好像地对方要弄死的不是他自己似的。一旁穆长清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上点儿心,与其分析得头头是道人家要如何弄死你,还不快些想想如何能从这里脱身!”
上官黎从包袱里拿出两块饼,对半撕开分了每人半块。他一边心疼放在马背上的那一半水和干粮都折在了风里,一边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办法当然要想,但也得吃了东西脑子才转嘛。”
刚才他在这庙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烧的,干脆用所剩无几的真气把水烘热了,递到穆长清手上安慰道:“长清师父,喝点儿热水顺顺气儿。现在着急也没用,说不定一会儿风停了,我们还能找到机会开溜呢?”
只不过上官黎算盘打得好,天却不遂人愿。正确说来,是常苑未遂他的愿。外头暴风刮了有好几个时辰,顶着飞沙走石,常厉硬是指挥着他的盾阵有条不紊地缓缓移了过来,在小丘下形成了新的包围。上官黎不禁佩服起对方不要命也要穷追猛打的毅力来。
风停了,上官黎出去瞧了一眼。站在高处看得更清楚些,虽然在刚才的风暴中伐魔军损失了不少人,但剩下的好几百将士看起来依旧是乌泱泱一片,枪口箭尖全指着石丘上的“魔头”。
“反正也不能轰,举着手累,要不,负责火器的各位先放下?雷指挥使,您快说句话,要不兄弟们不敢懈怠啊。”上官黎欠欠地斜嘴笑道,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好让下面的人都听见。
轻飘飘几句,上官黎将白虎军赤衣卫两边都得罪了。常厉和雷冲虽不动声色,但一众将士里却有不少人变了脸,手中的武器不仅没放,还握得更紧了些。
赤衣卫自不用说,长官被“魔头”蔑视,定然不服。而那几句调侃扎进白虎军耳里更不可能听听就算。
在白虎军听来,连魔头都能看出此次出兵自家阵营只是威慑的幌子,主力是赤衣卫。
在边境浴血杀敌,连东尧蛮子都要敬畏几分的将士到了此地却要屈居在靠祖宗老本得圣眷的赤衣卫之下,搁谁谁心中无气?雷冲在他们心中就是条围在皇帝身边吐舌头的狗,区区一个赤衣卫副指挥使,不论是官位还是军级都比镇国大将军低了好几等,凭什么大将军还得看他眼色!
像是看透了上官黎的把戏,雷冲冷笑着朝上方站在古庙大门口的上官黎道:“留守的伐魔军和西境驻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要逃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你有心思担心我军将士,不妨再替里头的人考虑考虑,要不要缴械投降。”他铠甲上脸上全是黄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压人的气势与先前无异,还多了股狠劲。
上官黎早前耗尽的真气此时也只回过来一小半,现在这几百人他打不过,再来几百他还是打不过。面对雷冲赤/裸/裸的威胁,他是真正体会了一把债多不愁的豁达心境。
上官黎:“我要跟你们走,雷指挥使能放过里面的人?”
雷冲:“可以考虑。”
“哦,那你先考虑考虑。”上官黎一脸敷衍一览无余。
他才不介意雷冲沙子没吃饱还想拽多少人来一起吃沙子,脸上那抹“你爱咋地咋地”的笑极近悠闲,在旁人看来狂妄无比。
雷冲刀子一般的眼里刀子一般的眼神仿佛恨不得要将刚才风里吃进去的沙子一股脑全吐上官黎身上,眼睁睁看那嘴欠人也欠的魔头又缩回那破庙里。
听见上官黎回到后殿,穆长清问肃庭:“他又煽风点火去了?”
方才上官黎出去的时候肃庭就守在前殿,前者在外头说了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
肃庭一五一十将上官黎刚才的所作所为说给穆长清听。
上官黎瞥他一眼,心道:叛徒!就算问的人是长清师父,师兄弟一场,你也好歹也装个样子犹豫一下吧。
穆长清听完笑得无奈,对身边闭目调息的楚旭道:“我看你这徒弟练的不是九霄心法,是搅屎棍法!”
楚旭不为所动,眼睛都没睁,“他不止一个我师父。年纪大了容易记不住事情,我建议你自己也回忆回忆。”
穆长清:“……”要不是你换了副皮囊,我好像比你还小两岁……
“就没见过枪杆子顶到脑门儿了还去给人上膛的。”他用好看的白眸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徒弟我何德何能教得出!”
上官黎知道穆长清的担忧,舔着脸走到他身后蹲下,“搅屎棍法都是我自学的行了吧?长清师父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像小时候一样讨好地给穆长清捏肩,半哄半安抚,“但这坑里没屎我也搅不动啊,白虎军赤衣卫之间的不对付又不是我给整出来的。”
穆长清叹口气:“常厉和雷冲又不是愣头青,你这点小把戏怕是早就被看破了。”
“看破就看破呗。”上官黎不以为意,“这些个心思挖得只剩下丁点儿大的人啊,表面上说看明白了,实际上心里哪儿能一点儿膈应没有?他们没有,底下的人还有怨气呢。水搅浑了,我们才好摸鱼嘛。”
所谓攻心,并非只有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条途径。在一大锅汤里扔颗黑豆,只要有一个人把它当成老鼠屎都能坏了一锅粥。如今敌众我寡被围得铁桶一般,哪怕杯水车薪,破开条缝隙也是好的。
楚旭忽然睁开眼,“不用摸鱼也能出去。”
剩下的三人看过去。
上官黎:“你想到办法了?”
楚旭点头:“传送结界。”
上官黎却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可现在只能用不定向传送结界,传到哪儿不可知,能传多远也不可知。以我们现在的真气,西境肯定出不了,到时候真气没了还撞上拦路的,那才是真正任人鱼肉。不行,太冒险。”
穆长清和肃庭都表情怪异,不约而同地心道有一天也能从这家伙嘴里听到“太冒险”这三个字。
楚旭却不置可否,只看过去回问一句:“留在这里就不冒险吗?”
他清冷的眼神里不带偏好,但任何事实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打人脸。
楚旭又道:“外面的人心知肚明,想要活捉就不能强攻。但他们同样也清楚,我们水粮有限,只要这么耗下去,我们必输无疑。”他稍作停顿,“不过你说的有理,耗尽真气的确过于冒险。我们无须着急,拖到明日一早等真气恢复再作行动。你我二人之间,只需一人启动传送结界即可。传送距离越远越好,我功法境界高于你,我启动法阵,你保留实力。”
上官黎无以言对。进退维谷,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半晌,他道:“看来你都想好了。”
楚旭没有回应。上官黎又看向穆长清和肃庭,“你们觉得呢?”
肃庭不说话,偷偷看穆长清脸色。穆长清从刚才起就似乎若有所思,此时他回过神来,面色平静,“子晴说的有道理。既然横竖都要冒险,离开这里或许才能谋得一线生机。”
上官黎无言地盯着楚旭,不知是在想什么。良久,他轻轻笑了一下,“好,那就听子晴的。”
后殿逼仄,楚旭起身往前殿走,“我去画法阵。你们先歇息,我会守门。”
楚旭走了。肃庭拿手帕细细帮穆长清擦着脸上的灰,后者嘴上说着不必,却也不躲,安静地坐在那里任对方处置。上官黎则盯着地面出神。好一会儿,他突然起身,朝前殿走去。
前殿里楚旭正拿匕首一丝不苟地在地上刻画法阵,上官黎注意到那花铁匕首刀刃已经豁了一块,猜想应是先前在戈壁里插入砂石地里被崩坏的。
他走到楚旭身边蹲下,也不说话。看了一会儿,他掏出自己那把匕首依着已有的铭文接着另一边刻写起来。
他刻了有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道:“楚子晴,你觉得我就这么好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