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周六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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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含月最近很忙。
晚上七点她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手术。她站在自动售货机前扫码，弯下腰取出冰可乐，拉开拉环。
“呲”的一声，可乐的褐色泡沫消退，她拿到唇边喝了一口，感觉全身的毛细血管都在张开，大声叫嚣着舒服。
碳酸饮料就是续命的，她想。她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边走一边看着左右的科普画，觉得这个内容旧得像是她小学的草稿本，常被她妈妈说是“皱得跟毛衣似的”的那个，到现在也没扔，保存在书柜的最上面。
“如果我是病人，我会希望看到什么呢？我总觉得不是我们哪个治疗组哪年做了一例高难度手术，而是围术期管理的健康科普啊，术后为啥要拍背咳痰什么的。让他们别偷懒好好恢复，早点出院才是要紧。”吕含月回到值班室，戳着餐盒里的米饭咕咕哝哝。
师姐赵姝看了她一眼：“那不是为了增加患者信任吗。就是为了告诉他们，负责治疗他们的医生很负责很专业，让他们更放心，更有信心，好好配合治疗。”
吕含月想了想：“嗯，倒也确实。今天来的16床，晚上可能需要多留心一些，师姐你值班辛苦啦~”
师姐白了笑嘻嘻的她一眼，指着盒饭:“吃完走之前自己收拾了啊，我先去病房转一圈。”
吕含月“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又想起来要跟合租室友说一声给她留个门，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发了条语音：“彤彤，今晚我不值班，别反锁门。”
杨善彤是她本科室友，那时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后来杨善彤保研到了平大，她也顺利考上了平大研究生。平大是不为专硕提供宿舍的，她们就顺理成章地合租了——房源是另一位校友师姐介绍的。
吕含月常常感觉到她在求学过程中感受到诸多善意，她到现在都觉得本科时的经历是很宝贵的。和素未谋面的师姐因为一层校友身份就无条件地相互信任，这种在她以前看来很离谱的事情，毕业以后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见到那位师姐的第一眼，她就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善意。师姐告诉吕含月：“我看着你们好像就是曾经的我自己。”那一刻她仿佛被击中，有一种从她来到平曲以后就在逃避去思考的认知浮现出来：我在这里不是孤身一人。我们共同的经历，使我们惺惺相惜。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撑伞。
她下滑微信列表，回复着错过的消息。导师给她又发了几篇文献，要她在周末去读。她没有点开去看，只回复了“收到”。今天实在太累了，休息一下。她为自己的懒散找了个借口。
再往下滑看到了程肃飞的名字。那通电话后他们就加了好友，到现在除了随好友申请发过来的那句“你好，我是程肃飞”，就只有前些天入学的时候他客套地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忙，她回复了一句“不用了”的对话。
吕含月的研究生生活已经进入正轨了。她不知道她还在拖延什么——潜意识里她总是不想面对他，仿佛他是刺破她心理防线的锐利的矛。
可是我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她问自己。
吕含月向来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一个懒散的、只会逃避的拖延症。闫广昀老师曾把她从壳子里拖出来，现在那股外力不在了，她又有缩回去的趋势了。
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你好，我是吕含月。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她读了一遍，觉得最后的问题有点过于亲密。
不行，他会不会觉得我没有边界感？毕竟没有那么熟。
删去“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又改成了“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顿饭？\"
她又重复读了几遍。然后把这句话复制到了微信输入框再看一遍，又觉得好像前面的自我介绍不太必要。
半天删删改改，最后吕含月犹豫着发送了一条消息：请问什么时候方便见一面？
电脑右下角的微信图标闪烁，程肃飞正准备合上笔记本电脑的手顿了一下，叹口气，认命般地移动鼠标，看到闪烁的名字后，诧异地挑了下眉。
不是导师发来论文修改意见，他肉眼可见地轻松了下来。关上笔记本电脑，捞起手机打算回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眼日期。
“我周六周日的晚上都可以。你按照你时间选吧。”他顿了顿，发送了消息。跟其他同门打过招呼，拎着书包走出了办公室。
程肃飞过了五分钟没有等来回复，漫不经心地猜测着她是不是去忙了。走到宿舍门口时，手机震动一声，对面发来一个餐厅链接，和一句简短的“周六晚上六点半”。
啧。医学生这么忙吗？回消息还挺简短。
吕含月把想去很久的餐厅地址发过去，瞬间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对她来说，去做一件事情之前的心理建设是最困难的。在这之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起来。
卸下沉重的包袱，她脱力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两眼虚焦地面对天花板。这是她每天必备的仪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去发呆和放空，才能有一种逃离现实的、虚无的幸福感和满足。
当有一个目标节点的时候，时间好像会变快。或者说，吕含月越是逃避周六，它就来得越快。
“你说以后爱上工作，是不是就能快点到周末。”周六中午，她焦躁地戳着米饭问杨善彤。
对面的女孩对她投去同情的一瞥，而后无情地反问：“爱上工作？你背叛了工人阶级。”
她顿了顿，看向吕含月：“去吧。去看看他会交给你什么，会告诉你什么。这是你的成长。”
杨善彤悲哀地看着她的朋友。她知道那位老师本科时为她的朋友做了什么，她因此崇敬那位老师。
我知道我的悲伤与你比起来无足轻重，但你不能再逃避了。你必须直面伤痛，然后带着伤疤走出来。她在心里说。
吕含月沉默着扒着碗里的米饭。
其实最近想起闫广昀老师，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痛苦了。伤疤是会愈合的，她想。
她即将撕开这个伤疤，露出血淋淋的内里。
她会自己长出新生的组织，修复自己的生命。
暗暗下定决心，吕含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面庞映在杨善彤的眼睛里露出坚毅的神色：”我觉得你那件黑色衬衫，有金色刺绣那个挺好看，下午借我穿穿。“
杨善彤放下心来，佯装嫌弃：”行行行，那今天你洗碗。“
其实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吕含月坐在餐厅窗边的桌上，看着自己僵硬的身体倒映在玻璃上，意识到这一点。悄悄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很好，没有人看她，便开始小幅度地调整姿势让自己看上去放松一些。在她第五次深呼吸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男声。
“你好，请问是吕含月同学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周六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