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红》湾然

3、熟悉

　　夏珞出院了。在契约成立后的瞬间，他就暂时告别了死亡，换句话说，现在他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了，那上面写着恶魔克劳德的名字。几天内，他的大脑迅速修补，外表的伤痕虽然还是有些吓人（那毕竟是个弹孔），但里面的血管都在重新建立强韧的连接。那颗子弹卡在那，一动不动，而血管和神经组织好像有意识一般，自动避开了它。医院专家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的合理性和可能性，但见夏珞神志清醒且坚持要求早些出院，就只能惊叹了一句『医学奇迹阿』，然后勉强同意他办了出院手续。
　　夏珞换回自己的衣服，头上是拜托护士帮他买的鸭舌帽。帽子虚扣在头上，底下是缠了好几层的绷带。他们中弹的事上了当地新闻，而被击中心脏的那位刚送进医院没多久就死了，另一个只是腿受伤，而夏珞，恩，确实是奇迹。
　　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恶魔，这可比大熊猫都珍贵了百万倍罢。
　　他侧头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克劳德，眼中满是探究神色，克劳德察觉到他的目光，很自然地略低下头来，朝他笑笑。
　　夏珞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医院打了个车回到自己租的小房子里。克劳德自然也随他一起回来了。
　　“请脱鞋。”他看着克劳德脚上的靴子，皱眉。
　　“我不会弄脏地板。”克劳德耸耸肩。
　　夏珞还要说话，门铃响了。
　　站在门外的是旅馆老板，她儿子这个房子就在她的旅馆后面不远，晚上屋里有没有开灯她都看得到。加上电视里也播了跨年活动上的意外，她当然知道夏珞出了什么事。
　　“噢，亲爱的Charlotte，可怜的孩子，头很痛么？”她用力给了夏珞一个拥抱，然后看着摘下帽子后夏珞头上的绷带。绷带虽然只包了一圈却很厚。夏珞的脸色也还是失血的苍白。
　　“我很好，格拉尼娅女士。谢谢您来看我。”夏珞回抱她，脸上露出微笑。对于这位妇人，他打从心里觉得亲近。
　　“叫我阿姨就好。”旅馆老板和夏珞一起走进屋里。夏珞猛然想到克劳德还在里面，回头却发现恶魔正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格拉尼娅好像根本看不见这屋子里多出了个『人』。
　　夏珞疑惑，克劳德却开口道：“普通人看不见我，出了你。”因为你我之间有契约的牵制。

　　等到旅馆老板叮嘱了他一大堆这些那些终于离开后，夏珞觉得肚子饿了。医院里伙食不难吃，但也实在提不起胃口。他走到冰箱旁边，发现里面只剩了几篇面包和鸡蛋。
　　面包过期了。
　　唔，那就吃蛋炒饭好了。
　　克劳德跟进了厨房，看着夏珞煮饭。
　　“你要不要吃？”夏珞回头问他，手里拿了一个蛋正要打碎。
　　恶魔其实并不会感觉到饿，但克劳德大概已经许久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夏珞看见，就从冰箱里又拿出一个蛋。
　　夏珞炒饭，克劳德在后面看着，视线从夏珞颈侧越过，看着他把煮好的饭放进锅里，伴着已经调好的蛋，利落地翻动锅铲。
　　这些厨具是夏珞权衡许久才买的。
　　他打开窗子让油烟味快些散去，旁边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麻烦你把牛奶拿出来。”
　　克劳德依言打开微波炉的门，将温好的两杯牛奶端出来，放到小茶几上。过不了多久，夏珞端着两盘金黄的蛋炒饭出来。
　　这个套件只有一室一厨一卫，旅馆老板的儿子做了个珠帘在房子中间，简单地将房间分成了客厅和卧室。
　　夏珞和克劳德坐在茶几旁仅有的两张沙发上吃饭。
　　夏珞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旁的克劳德动作却很优雅，但最终两人都解决完了一大盘饭。
　　“很好吃。”克劳德擦擦嘴，说。
　　“噢，谢谢。”夏珞道。他不太会做菜，但蛋炒饭确实做得很好，父亲也喜欢吃。想到不久前去世的父亲，还有母亲的心愿，他有些黯然。
　　他在医院住了五天。耽搁了五天。

　　“夏珞。”契约订立之时，他们便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名字，但克劳德没有像一般的西方人一样叫他Charlotte，而是用中文名，『夏』字发音很准。
　　夏珞抬头，看见克劳德微微带笑的脸。
　　克劳德像普通人闲聊一般说：“你打算一直不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愿望么？”话里竟有些揶揄之意。
　　夏珞沉默了很久，看着恶魔暗红色的眼睛，好像要一直看到深处一般。克劳德也看着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翡翠色眸子，静待对方开口。
　　“我的愿望很简单。”夏珞终于说了，“我来那不勒斯是为了完成我父母的遗愿，找到我母亲的家人。所以，这就似我的愿望。”夏珞舔舔有些干涩的下唇，花了几分钟时间将父亲临终前的话和父母的故事简单告诉了克劳德。
　　“……那你脑袋里的那颗子弹呢？”克劳德微微眯眼。
　　“……随它去罢。”夏珞知道卡在头颅里的那东西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倒数，也不知道倒数的秒数有多长。
　　不过，他突然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好。”克劳德的眼睛里的红色很深很深，渐渐深到好像染上一层朦胧的黑色，“我会帮你实现愿望。”
　　恶魔的心脏是不会跳动的，但克劳德有些困惑。眼前这人，以灵魂为代价与自己定下契约，提出的交换愿望却如此寻常？
　　无法理解的人类。

　　晚上，克劳德靠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电视剧，剧情是关于悬疑破案的，主演是个褐色头发深绿色眼睛的美少女。克劳德状似认真地看着，其实却根本没有在意。
　　夏珞在淋浴间洗澡。他自己不能洗头，伤口离发际线很近，他只能明天白天去楼下理发店让别人帮忙洗。
　　热水洒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全身的肌肉在温暖水流的冲刷下渐渐放松。他洗到一半，靠在了墙上。
　　冰冷的墙边让后背瞬间涌起寒意，但他没有挪开。
　　头脑有些不清醒，不想思考。
　　怎么会，这么艰难呢。

　　克劳德看着淋浴间的磨砂玻璃门上映出的人影，起身走到书桌前，缓缓拿起桌上放着的怀表。
　　他看见刚刚夏珞小心翼翼地取下它。
　　怀表虽老旧，按钮却还灵活，轻轻一摁，表盖便弹开了。
　　秒针以不变的频率慢慢走着。
　　克劳德看着夏珞母亲的照片，自言自语道：“是个美人，而且，有点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