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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处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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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转热的季节,虽已无大雪降下,但天气却更为寒冷。
玫希耶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指尖。
冷风吹遍荒野,她靠在高大的铁围栏前,用记忆脑登上了白阳网络,有一下没一下地浏览着今日精品服装,打发这漫长又无聊的时间。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越来越不尊重长辈了,太阳风是个怪胎不说,怎么连乔霖也这样……”玫希耶自说自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铁围栏后的区域,那是一望无际的荒草,正午的阳光泼下来,罩住了一片盘旋的寒鸦。
“这个边缘人腿脚也慢死了,”玫希耶活动了下冻僵的手腕,感觉心里很不爽,“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巴底律世界可分为东西两个板块,东边为城区:白阳城和边缘城连在一起,中间靠一面高大的灰钢墙阻挡;西边是个鸟不拉屎的荒野,基本没人去。
玫希耶接乔霖指令,到白阳城与荒野接壤之处等待黎沃——那位少爷斩钉截铁,吃准了黎沃从不走白阳城正门,非要挑远路,跑个一两天到荒野边缘再翻进来。
女人当时不是很懂,该说是年轻人活力四射吗?她对乔霖说,明明跟守城的军官发个通告,黎沃便可畅通无阻;何苦在荒野苦苦跋涉,迷路了怎么办?
乔霖垂眸,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现在想来……
玫希耶划着记忆脑里千篇一律的服饰商城,时不时跳出来的“爆”弹窗惹人心烦,那尽是关于黎沃的负面、扭曲消息。
“是啊,他还不能露面吧……”玫希耶关了弹窗功能,说,“大家可都想让这边缘人死呢……”
“小孩儿?”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玫希耶吓了一跳,她刷记忆脑刷到往我,没注意到黎沃已经来了。她狠狠瞪了黎沃一眼,说:
“叫谁小孩儿呢?姑奶奶可是‘猎犬’的掌权人,你嘴巴……”
“噢……噢……您就是那个……”黎沃挠了挠脑袋,他身上穿着兰晴给的那件黑披风,胡渣已经剃掉了,看起来精神不少,“那个……什么希,什么来着……他跟我提过一嘴……话说回来,我出门出得着急,您有带吃的不?”
他瞥了一眼玫希耶,身手敏捷地爬上铁围栏,“咻”一下就翻了过去,稳稳落地。
而刚想用记忆脑为黎沃打开铁围栏的玫希耶连手都没来得及抬。
她“哼”了一声,不满意黎沃对自己的态度:“我没带!饿死你!姑奶奶叫玫希耶!记住了吗?你个边缘人!”
她比黎沃矮了一大截,叉着腰,仰着头,一双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儿圆。
黎沃没理她,摆摆手:“嗯嗯知道了小孩儿……”
“喂!边缘人!能不能有点礼貌!上级在说话的时候……你给我回来!喂!”
黎沃只觉她好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他终于乔霖常说的“被你吵得耳朵疼”是什么意思了。他赶了一整夜的路,连盹都没打过,心里又是万千焦急,这一下连火都没精力发了。
他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在路边随手扯了段酸浆草,塞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嚼着。
玫希耶跟上来了,他摸了把脸,吐掉嘴里的草,说:
“玫女士,是乔霖派您来等我的吧?”
玫希耶气量不大,还烦他方才没大没小的举动,她没好气地说:
“乔霖只派我接一个有礼数、守规则的边缘人,你算什么东西?”
她的这句话对于厚脸皮的黎沃来说毫无杀伤力。黎沃再次放缓了脚步,让玫希耶走到他前边,他淡淡笑了笑,说: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玫希耶没听出他话里的情感,双手往胸前一抱,说:“你知道就好。到了白阳城就把你那吊儿郎当的……”
“乔霖,乔霖他……”黎沃又一次打断了玫希耶,周边的杂草愈来愈高,随着午后的风轻轻摇曳着,拂过他的面颊,他只觉喉头紧得难受,“他最近还好吗?”
玫希耶顿了顿,扫了黎沃一眼,嗤笑一声,说:“他能有什么不好的?他好得不得了!自在极了,不用天天见烦心的人。”
黎沃说:“是吗?那就好,他过得开心就好。”
两人什么也没说,就这样一前一后往白阳内城迈去。很快,他们穿过了比人高的草丛,来到白阳住宅区的鹅卵石道上;黎沃将披风的兜帽戴上了,大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
玫希耶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痒得慌,她可是根据“乔霖政治联姻”的说法,编纂了一套完完整整的说辞,就等着黎沃开口问,借机让他不快。现在倒好,安静如鸡是什么状况?
“政治联姻……”
“他结婚……”
没想到玫希耶和黎沃同时开了口。
“……您先说吧,小……枚女士。”这时的黎沃就像收了平日一身的刺,安分得不像话。
玫希耶昂起头,也不客气:“半年前舞会异常突生,搞得没法正常进行,只好一拖再拖;乔霖也快二十一了,再不联姻,对日后掌权也不利……你知道的,家庭不稳定,怎么能让世界稳定。”
黎沃没反应,她不折不挠道:“还有啊,女方都是白阳高层一致认可的,那是与他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性格温婉、做事认真,脑袋聪明又知书达理。我可看过她与乔霖相处的情景,那叫一个赏心悦目,他们天生一对。我可从来没见过,乔霖少爷跟谁相处时有这么笑过呢。”
“乔霖笑了?”黎沃低声说。
“嗯?嗯……嗯!”玫希耶说,“当然啦,有那么好的美女做自己妻子,做梦都笑呢。”
“是吗……”黎沃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我还以为他在白阳城不会笑呢。”
“哼哼,人家可是每天为他送去亲手做的饭菜,在他工作时嘘寒问暖、端茶倒水,闲暇时两人还会一起品鉴电影。女方对少爷可是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天底下没有谁……”
玫希耶还再滔滔不绝,但黎沃没再听下去了,他一步一步走在鹅卵石小道上,看着周边的景象。
白阳城精致奇特的建筑鳞次栉比,成批成批地分布在道路两侧,人民车马很有秩序地通行,街道里没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各种虚拟屏投射空中,显示着不断刷新的实时交易。
——白阳城果真是个干净整洁的城市。
买者与卖者,永远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什么处心积虑、一己私利,和睦得过了头,完全不会有边缘城的争辩或者大打出手;地板亮堂堂的,连一点儿污水的痕迹都没有;贵族人穿着得体,来去之间,每个人脸上都有幸福的笑容,跟边缘人动不动就生气、哭闹和捧腹大笑完全不一样。
“说不定,他在白阳也能过得很好……”黎沃小声地说。
“你说什么?”玫希耶问。
“没什么,带您的路吧!小孩儿!”黎沃笑着说。他一巴掌拍向玫希耶的后脑勺,对方立马朝他回了一拳,不满地用高跟鞋去踩他的脚,可惜被这臭小子躲掉了。
——乔霖是有多瞎才能看上他!
玫希耶愤愤不平地想。
她瞟了一眼被披风包裹的黎沃,光影之间,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编太过了吗?
对于“乔霖政治联姻”的这一借口,为此添油加醋的玫希耶,如此想到。
…………
“你自己进去吧,”玫希耶领黎沃到了“海螺”内部,二人面前是一扇红木大门,连通着乔霖的办公室。金眼睛的女人打了个哈欠,“这破事儿我是一秒都不想掺和了。”
太阳风挂断通知乔霖的通讯,他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地道:
“你要是敢把乔霖少爷弄哭了,拿你是问!”
“哈?要哭也是我哭吧?这种状况。”黎沃把兜帽摘下来,脱了披风。
太阳风握紧拳头:“边缘人,你别太嚣张了!你知不知道乔霖少爷因为你……”
玫希耶立马拽着太阳风离开:“好了好了冷静点小伙子,少说几句不会掉肉……”
她朝黎沃挥挥手:“走了。”
两人就这样消失在黎沃的视野里,期间那个戴眼镜的青年还频频回头,不忘用“敢让乔霖少爷哭我就弄死你”的目光瞪着他。
他深呼吸了几次,随后推开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蓝——不是那种遥襟甫畅的湛蓝,而是寒转热季节细雨朦胧的烟灰蓝,显得有些阴郁;他这才发现,原来这房间内里成半球型,墙壁是纯度极高、浅浅流光的灰钢玻璃,直接透出外界天空的颜色。
——下雨了吗?
他听不见雨点敲击的声音,但看到水珠从房间穹顶最高点滑落,像被砍断身体的蚯蚓。
穹顶中央是一枚悬空的太阳符号,正安静地旋转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那枚太阳符号下,是一张有些风韵的红木长桌,有棱有角,却不带雕花精致;长桌之后,坐了一个人。
“终于见到你了,”乔霖平静地说,他伸了伸手,示意黎沃请坐对面,“长途跋涉,辛苦了,吃点什么?”
黎沃没说话,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乔霖,情绪在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自乔霖说出“我们是商业关系”那句话后,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了。
可时间这昧苦药的药效太长,没法将年轻人的心病完全治愈;时代沉疴又是陈年旧病,群众烧起一把火,又将其燃起来了——
内外不调,哪有康复的道理。
“荒野的路不好走,回去的话用代步工具更好,”乔霖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的客人位,没有看向黎沃,“玫希耶有没有刁难你?她就是那样的性格,你不要介意;外面那个小青年叫太阳风,是……”
“为什么骗我?”黎沃快步走上前,双手撑住桌面,直视乔霖,眼里都是血丝,“为什么骗我你要结婚。”
乔霖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移开眼神,淡淡地说:“骗你?证据呢?”
“叮当”,烤箱里的面包到了火候,提示主人来取。
“你没吃东西吧,先坐下来。”乔霖脱下白手套,往手掌心到了些许消毒液,就要双手互搓消毒——没想到被黎沃一把握住了左手手腕,那枚晶莹剔透的消毒液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滑下来,钻进了袖口。
“媒体……媒体没有报道你要联姻的消息;之前要搞舞会,白阳新闻几个月前就大张旗鼓宣传了,为什么这回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黎沃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不是什么消息都能告诉白阳新闻的,你先放手。”乔霖说。他没想到黎沃一直在关注媒体,那这样不就代表……黎沃也一直能看到关于他的负面消息?
“好,那个女的呢?”黎沃就像没听见乔霖说话一样,抓着他不放,“‘性格温婉知书达理’?乔霖,我跟你相处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你对这种性格的人有好感。”
乔霖一用力,拽出自己的手,他的手腕已经红了。只闻他略显冷漠地说:“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喜好?我喜欢谁,我自己说了算。”
黎沃眉头紧锁,上身前倾,说:“你为什么总是口是心非?‘为你送去亲手做的饭菜’?‘在你工作时嘘寒问暖、端茶倒水’?‘陪你看电影’?那小孩儿连编都不会编,她不知道你吃惯了工作餐、其他口味还需慢慢调教吗?她不知道你在干活儿时最烦别人打扰你吗?她不知道你对电影不感兴趣吗?”
乔霖站起身,与他拉开了距离:“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自己冷静一点再跟我说话。”
白阳少爷离座,没走两步,黎沃就翻过了红木桌子,由后往前,一把抱住了他。水杯和盘子被他扫下了桌,摔在花纹复杂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乔霖挣扎起来,黎沃锁得更紧,他就要抬手给这混蛋一拳,但须臾,他只是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了。
“可是你呢?”黎沃一手抚上他的心口,咬牙切齿道,“你的心脏跳得这么快,你怎么不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用‘政治联姻’的借口骗我过来?”黎沃低声说。
乔霖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明明知道这样会令我很伤心——你跟别的人结婚什么的,你知道我忍受不了这个,就非要往我心上插刀是吧。”黎沃说。
乔霖没有说话。
“我们之间不是承诺过再也不会欺瞒对方了吗?你老是这样,什么也不跟我讨论就自作主张,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想吗?”
乔霖额上青筋突兀。
“乔霖,我不能……啊!”
乔霖突然挣脱了他,猛地朝黎沃右脸颊揍了一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拳,虎虎生风、势如破竹,把黎沃直接揍得人仰马翻,摔倒在地上。
“你觉得我想这么做吗?”
乔霖跨坐到黎沃腰腹上,黎沃看见他的眼角通红,表情隐忍:
“出此下策,还不是因为你他妈一直躲着我!”
“刚刚那一拳是你不愿与我见面交流的惩罚。”
他伸出手,黎沃以为又要挨打,反射性地把头偏到一边,闭上了眼。
下一秒,黎沃猛地睁大了眼——
只见乔霖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白阳人的眼泪滴落到边缘人的脖颈上。
带着血腥气的深吻过后,乔霖拽开了他,这小子还处于一种呆愣状态,但却“意犹未尽”,又要把乔霖拉回来亲。
乔霖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黎沃闻到他指尖烤面包的香甜和消毒液的清香。
白阳人抹去眼泪,略带哽咽地说:
“刚刚这个,是我说我们的关系是‘商业关系’的道歉。”
“黎沃,原谅我。”乔霖说。
黎沃先无言片刻,随后摁下了他的头,继续着他“意犹未尽”的行动。他舔到唇缝与唇缝间有一丝咸涩,原来两人都忍不住掉下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