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公子白衣裳》缘孽

3、分离

　　京城杏梨节是近些年来才逐渐兴起的节日，每年四五月份左右开一次，挑的便是那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每到此时，各地的小商贩便会聚集到这里，当地的客商也趁着此时发一次财。
　　街头巷尾，卖杏花糕、梨花糕的尤其多，民间的做法，也就属京城这边的最为正宗了。
　　这样热闹的时候，街上因为多了这么两个人而更加热闹。
　　白家的两位少爷。
　　白游和白逸。
　　白逸手里用帕子包了两块杏花糕，倒是自如地吃着，白游走在后面，满眼温柔地看着他，什么也都随他去了。
　　京城的女眷一般是不被允许随意出门的，因此即便是这两个名动京畿的人物出现，也并未引起很大的骚动，只是一些外地来的商贩惊艳的看着这两个天人一般的人儿。
　　“公子，买些糕点吃吧……”
　　“冰糖葫芦儿诶！”
　　“哧溜一碗打卤面咯……”
　　周围就这样此起彼伏地响起叫卖声，尽管是热闹的，但这两个人心里却不免凄凉。
　　明天，白逸就该启程了。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默契地不说话，也默契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多余的事。
　　不知怎么的，竟也绕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小亭中，想来也是无言地走了很久，两人都有些累了，便就抻衣坐下。
　　沉默，难免尴尬。
　　“咳，哥，要不要尝尝杏花糕？”白逸笑着坐到白游身边去，将手中帕子里的糕点不由分说地塞了一块到白游口中。
　　口中顿时盈满杏花的香气，浅浅的，淡淡的，还包含了玦儿身上的梨花香。
　　“好吃吗？”白逸期待地问，就像这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一样。
　　“好……吃。”白游低沉的声音响起。
　　引来白逸一声声笑。
　　白逸拍拍手中的粉屑，变着法儿似的竟从身后提了一壶梨花酿出来，白游一直站在他身后却也从未发现！
　　他又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杯，递了一个给白游，“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说着便斟满了酒。
　　一饮而尽。
　　“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出来玩，也是杏梨花开的好时节，江岸边开满了树树繁花，你抱着年纪尚小的我从街头走到巷尾，凡是我看上了的东西，你尽数给我买下，只因我当初发牢骚的一句话‘你从不带我出去玩！’”白逸捡起地上零散的梨花，“我自小喜欢梨花，你便为我在后院里种满梨树，为了满足我，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换成带有梨花香味的，便是发簪，都是如此。”
　　“我身体虚弱，受不了任何寒气，于是尽管是夏天你也很怕我受凉，夜夜都会来我房间替我盖好被褥，冬天就叫最好的裁缝用最保暖的衣料为我做袄衫，虽然尽管如此，我的身体还是很差，但我真的觉得很幸运。”
　　白游默默地听着白逸回忆往事，也不抬头，只是盯着手中的梨花酿，鼻间盈满和玦儿身上一样的香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哥，这一次我真的不是任性。大嫂不能生育，我早已知道，但作为白家的子孙，爹娘又岂会容忍无后续香烟？我知道哥不想辜负笼烟，我娶映日，便是因为如此。白家在商业上颇有建树，宫中也有三叔和五叔，我自知帮不上什么，但既然爹娘希望我入朝为官，那么身为人子，我自当满足。”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可以和他站在同一高度，可以彼此保护。
　　如此的幸福，他怎么能放手不要呢。
　　白游沉默良久，最后只吐出一句，“我明白了。”
　　他会满足他的。
　　“天晚了，我们快些回去吧，省得夫人她们担心。”白游放下手中的酒杯，拍拍衣角，“你还要准备明天的行程。”
　　白逸开怀地笑了一下，然后放下酒杯，双手缠上了白游的腰间，“哥，哥……”
　　白逸就那样一声声地叫着，软软糯糯的，却叫白游良久无言。
　　他只是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抚摸着他的头。
　　“哥，我不希望什么都是你一个人承担，我也可以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上保护你。”
　　白游微微一怔。
　　他说出了自己最原始的心里话。
　　然后微笑爬上白游的脸庞。
　　这便是他发誓要一生守护的玦儿。
　　这便是他。

　　次日清晨。
　　白逸刚刚起床，映日还在睡着，门口就响起了丫鬟敲门，并说，“二少爷，大少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于是赶紧唤人进来穿戴，过了一会儿，那丫鬟又来叫了一遍。
　　白家就是这样，若换了是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会直接把人叫醒，但白逸是谁啊？那可是白游捧在手心里疼的人！当然不舍得让他早上睡不好。但是又怕平日里真的有什么事，于是乎规矩定在白逸房里就改了一下，改成隔一段时间便叫丫鬟来叫一次，直到白逸醒了听到为止。
　　中途映日醒了，白逸跟她交代了一声，就前往书房。
　　从白逸房里到书房要经过一座立亭，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最喜欢的聿莲姑姑在这里说他曾经害死他的弟弟，尽管从那以后白家上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说过那件事。
　　但是他记得。
　　他不傻也不笨，知道当初聿莲姑姑不可能无事生非无中生有地编排这种事，而且偏巧就是那事之后全府上下才口风严实丝毫不漏，这一切都很容易让他明白，当初聿莲姑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便是这样一个祸害，一出生，便克死了与自己同胞十月的兄弟。
　　他不喜欢他的字，玦，因为这个字的暗意是指两块玉石，两块，就是说要他带着死去的兄弟的那一份连同他自己的，一起活下去。
　　他不喜欢。
　　那样太累了。
　　他自己的那份生命能不能活好尚且还是个问题，叫他如何再多背负一条。
　　唉。
　　微微叹一声。

　　白逸踏进书房的时候，便觉得气氛不对了，明明书房中就只有白游一人，他却有种被监视着的感觉。
　　房间里另有人！
　　白游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安抚地拍拍他。
　　“不必担心，叫你见见我为你寻得的暗卫。”白游话锋一转，叫到，“出来！”
　　人呢？
　　白逸左看右看，明明白游不是叫了他出来的吗？怎么不见人影？
　　“嘻嘻……”
　　什么声音？！
　　“嘻嘻……”
　　像一个孩子恶作剧后的笑声，清澈明朗，奇怪的是并不让人讨厌。
　　“你还找不到我吗？”一个少年从白游身后探出，“我在这儿啊！”
　　说是少年，但的确就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眉目很平淡，大概属于过目便忘的那种，唯有脸上孩子气的神情让人记得很清楚。
　　白游说道，“他叫聆，便是我手下的暗卫之一，别看他看上去年龄尚小，实际却是我手下之中最厉害的一个。”
　　所谓暗卫，厉害不在于武功之高，而在于护主之忠。
　　这一点，白逸还是知道的，思及此，也不禁感激起白游。
　　“聆还有个身份，那就是你的随行大夫，让他护卫你的原因之一，便是聆还懂医术，且不只是懂而是相当精通，平日里有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利用一下这个身份，若是不行，他也可藏在暗处保护你。”白游拍拍白逸的头，“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会用命来保护你的。”
　　“就像我保护你一样。”
　　“用命来保护。”
　　白逸点点头，强按住心中的波动，“哥的话我自然相信。”
　　唤退聆，白游有取出了一些精细的小物件。
　　有祭蓝小瓶、珠宝盒子、麒麟玉佩等。
　　一一介绍来说，祭蓝瓶中装的是由各种珍贵药材熬制成的浆水，其中的很多药材都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混合在一起更是恰到好处，增益百倍，白游担心白逸的身体在外面会时好时坏，便让他贴身带在身上。
　　珠宝盒子中有一些随身带的首饰都暗藏玄机，比如当中有一支梨木簪子便是内藏暗锋，可以旋出金针，以防不备之时将贼人近身杀害。
　　然而，在说到麒麟玉佩时，白逸问起是什么作用，白游却说，“这个东西没什么特别的用处。”
　　“？”白逸疑问。
　　“这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玉佩。”
　　白逸低头浅笑，笑容那般餍足。
　　他真的，已经不怕了，带上了他给的一切，带上了他寄托的心，这一路，纵然再艰险，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过是分离而已。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舍不下的了。
　　但是尽管如此。
　　还是不得不分的。

　　告别了爹娘，映日，甚至是大嫂笼烟，白逸随汴京来的三叔白轩然一同进京。
　　白游却不知去了哪里。
　　白逸也不慌，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叫众人一齐走了。
　　他知道他在哪里。
　　此时的白游，立身站于立亭之上，遥看那个萧然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到最后连一点白影都不剩的时候。
　　只留下了一串叹息。
　　他，终是走了……

作者有话说

　　总算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