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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梅芸伸出稚嫩的、肉乎乎的小手,握了握容舒细小的手,“哥哥要快点好起来噢,芸儿和娘会陪着你的。”
      她虽年幼,不清楚确切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原由,但是她知道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在睡梦中醒来时,梅县已经天翻地覆,不再是她记忆中平淡祥和的梅县了。
      好多人死了……好多人在哭,她看到之前给她递过糖葫芦的大娘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也有一起玩的小伙伴被巨石压住,再没有醒来。什么是死呢?她不知道。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见不到那个会摸着她的头喊她“囡囡”的大娘,她就感觉到害怕和悲伤。
      这个哥哥,他没有娘了。
      他一定很伤心,她以后要对他好一点,梅芸暗暗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
      这一夜,梅氏一直守着,梅芸撑了一会就在一旁的小床上睡着了,梅氏却不敢入睡,万一她睡着了,这孩子挺不住……梅氏不敢继续想下去,她不敢再看到任何死亡了。更何况——是这样苦难、这样年幼的生命,也没比芸儿大几岁呢。她和夫君这几日都尽力关注这个孩子,他太苦了,他们不忍心又眼睁睁看着一个可怜的孩子死去。
      她为容舒擦了几遍身子,又加盖了一床被褥,也不见这孩子出汗,但是这孩子已经烧迷糊了,开始说胡话,梅氏心里更加担忧起来。
      她不禁暗暗在心底为他祈祷,希望上天待他好一点,希望上天垂怜,让他熬过去。
      入夜,梅县令处理完繁重的公务与县里的大小事情后过来看望了一下,“怎么样了?”梅远义将官帽摘下,走近瞧了瞧。
      “还烧着,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你进来时梅大夫可有嘱咐什么?”梅氏起身,替他将官服脱下拿在手里。“那间小屋匀给他二叔一家住了,今夜就在后院的屋子里歇脚吧。”
      “大夫说喂了药就注意不要见风,唉,也无法再做什么了。自然是歇在后院更好一些……饭可吃了?芸儿可还听话?阿玉,这几日啊……辛苦你了。”梅远义看了看女儿,又拍了拍梅氏的手,放轻声音道。
      “自家人说的什么客气话,自然是吃了,芸儿很乖巧呢,这几日都不怎么爱闹腾了。天色不早了,快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呢。”梅氏将丈夫的头发理了理,抬手抚了抚他拧起的眉头,把他的官服挂在他臂弯,将他往门的方向推。
      “好好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累着了。”梅远义顺从地走去后院了,他也该休息一下,这几日从没睡过一个好觉,今日只是挥了几下锄头就感觉力不从心了,唉,老了,还有积压成山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呢,他不能累倒了。
      后半夜,整个村落都安静下来,平日里的犬吠也听不到几声,只有几声虫鸣作伴。梅氏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地探了探容舒的额头,却摸到了一手涔涔的汗意。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可算是出汗了。”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又仔仔细细为容舒擦了手臂脖子,解开他薄薄的衣襟,也将后背擦了,如此反复几次,她感到疲倦时,容舒终于不再出汗,呼吸逐渐平稳,身子的热度也渐渐降下来了。
      温氏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倦意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向她涌来,她终于抵挡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
      容舒睁开疲惫的双眼,身子沉重得像被巨石压住无法动弹,他……应是又病了。
      容舒微微转头,看到的就是梅氏睡梦中的脸,她侧坐在床沿,头靠在墙上,似乎极累极累,睡得很沉,手中还拿着一方皱起的棉帕。旁边的桌案上,搁着一盆水。
      一缕阳光射进房屋,斜斜打在梅氏温柔的侧脸,似乎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看起来……像母亲一样。
      “娘……”容舒嚅了嚅唇,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极轻极轻的气音,刚说出口,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娘……是了,娘昨日才下葬了,他亲手立的碑。
      容舒费力地撑坐起身,将软棉无力的身子靠在床头,他将目光从梅氏身上移开,虚虚落在半空。和娘牵着手走在路上的情景才发生在几日前,如今,细细回忆起来,久远得倒像是前世的光景了。
      娘死了……永久地离开他了,按理说他应该哭泣,应该嚎啕,靠各种途径来宣泄心中的悲痛,可是他只觉双眼干涩,好像里面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梅氏从睡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旁边女儿睡着的小床,摸到女儿柔软的脸颊时,才安下心来。她又梦见震动发生时的场景了,梦中的心悸还未完全散去,她抚了抚心口,才慢慢平复下来。
      容舒看到梅氏的动作,心中更加酸涩起来,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永远将自己的孩子放在第一位,用羸弱的身子为孩子撑起一片天。娘……也是这样的。
      以后,就要一个人了。
      抬头对上容舒瘦得几乎要脱框的双眼,梅氏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激,继而便是心疼了。因为那双如黑葡萄般明亮的双眼,现在装满了茫然,不,说灰暗更为贴切,因为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属于这个孩子原本应有的情绪,都转变成了空洞一样的死寂。
      “醒了,总算熬过去了,可有哪里不适?”梅氏关切地问,她尽力将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他一样。
      容舒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浑身都没有力气,也没有力气说话,或者说,他生不出气力来说话。
      “先好好休息,大夫说你需要调养,接下来可不能见风了,你身子骨弱,要小心些。我去找大夫再拿点药,吃了药,就会好了。”
      容舒怔怔地看着细心叮嘱他的梅氏,脑海里突然闯入一个画面,是他生病时,娘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念叨的场景。
      “……身子骨弱,该好好调养”
      “要小心,不要见风,乖乖把药吃了以后才能好好长大”
      “娘的舒儿啊……要健健康康的……”
      耳边涌入一片温柔的絮语,容舒怔愣地看着梅氏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干涩的眼眶突然落下泪来。
      旁边的小床上拱起一个小鼓包,梅芸从被褥里艰难爬出来,她四处望了望,就看到怔怔落泪的容舒。
      “哥哥……没事的,没事的,以后,芸儿陪着你,以后,芸儿的娘就是你的娘。芸儿的爹爹,也是你的爹爹!”
      她有点手忙脚乱地捡起旁边的帕子为他擦了擦泪,又抓起容舒的手软声安慰。
      她的声音稚嫩清脆,缺了一颗牙导致讲的话还有点滑稽好笑,可是听在容舒耳里,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像一块石,投掷在了已然沉寂的心湖,激起一阵涟漪。
      容舒看着梅芸,她细细软软的头发扎成双丫髻,许是因为睡觉时的动作,现在已经凌乱,眼睛黑黑亮亮,像是有无限的生机。稚嫩的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
      奇怪,容舒想,明明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生命,却好像永远不会屈服一样,就连笑容,都带着驱散黑暗的力量。
      就像……娘一样。
      总是……总是用很脆弱的渺小,去抗衡难以抗衡的力量。
      陪着他吗?但是又能陪伴多久呢?爹是这样,娘也是这样,总是……总是很快消失,说好的永远也不可能迎来永远。
      可是,既然不能长久,又为什么要让他拥有。曾经拥有,难道就代表永远了吗?
      容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酸涩都尽数压下。
      罢,娘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向前看。
      他现在可不是他一个人,他身上还背着娘的期望、娘的命,他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娘的那份,好好活下去,成为娘的骄傲。
      门被从外面推开,上了年纪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梅氏与梅远义一同进了屋。
      “可好些了?”梅远义进门就大步走向床边。他着一身深青色官服,头发也打理好了,看样子,似是刚从衙门回来。
      容舒苍白着张小脸,缓缓点了点头。
      梅氏手中照旧端了碗汤药,“先把粥喝了,然后再喝药。喝了药,才能快快好起来。”
      梅远义将一直抓在手里的两碗小米粥递过了过去,“来,生病了就要乖乖吃药。大夫说你的身体太虚了,等以后……情形好些了的时候,就好好补一补。免得像现在这样,瘦得跟个猴子一样。”
      他嗓门大,说的话中气十足,看着威严,可是也是极好相处的。
      “容舒……多谢县令和夫人这几日来的厚爱,来日,定当答谢。”容舒虽说年纪也不大,但是母亲时时刻刻教导的礼节却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轻易不能忘。
      娘说过,做人,穷没关系,但是短了气节却是万万不可,所以他时刻谨记,哪怕,现在再没有母亲带着温柔浅笑的夸奖。
      “可怜的孩子,身上定是没有什么气力了吧,来,让梅姨来喂你。”梅氏怜爱地看着容舒,舀起一小勺小米粥,吹了吹,递到容舒嘴边。
      容舒却摇了摇头,慢慢抬起手,“我自己来吧。”自他知事起,他就再没让母亲喂了,现在,他不太习惯。手是酸痛无力,但不至于不能忍。
      “我生病时娘也是喂我的,哥哥不用不好意思。而且,娘熬的粥可好喝啦!”梅芸在一旁,端着碗自己小口小口吃着,见状笑道。
      容舒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等粥喝完,药也喝了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其实这是很安静祥和的气氛,就好像,家一样。
      容舒默了一会,向梅远义示意,“大人和夫人请去先忙吧,我……想再休息一下,就不叨扰大人了。等病好了,必当为大人和夫人尽犬马功劳。”
      梅远义是何等的人精,自然看出他不太习惯他们围在身边,这是下了逐客令了,更何况……看到芸儿和阿玉,难免触景生情,便也顺势起身,将刚准备喋喋不休的小丫头一手拎起,“走了,看看你这小丫头近来有没有重了。”
      “爹爹坏!芸儿才没有重!芸儿都好久没有偷吃桂花糕了!”梅芸刚想说她还要陪哥哥说话,听到这话立刻像个小炮仗一样往梅远义怀里撞,以示不满。
      “你个小妮子,还说没有重,爹爹都抱不动了!这几日有没有闹你娘,不听话可要挨爹爹打的!”梅县令将梅芸一手抱起,放在肩头,亲昵地刮了一下梅芸的鼻头,和她玩笑道。
      “才没有才没有!芸儿可乖可乖!不信你问娘!”又急急转向身侧一直温柔笑看他们玩闹的梅氏“娘!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芸儿可乖啦……”
      笑闹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容舒将目光收回。
      算了,又看什么呢。已经失去的再不可能回来。家的感觉再美好,他也已经没有家了。
      用不太合礼数的话语将他们支走,只是因为羡慕和嫉妒罢了,自己没有的东西,或是已经失去的东西,再看到,总是会不快的。触景生情……没有了家的人,又谈何什么家的温暖。
      他总是……被抛弃的。
      他慢慢滑进被褥里,里面很温暖,又令他想起母亲的怀抱了,他眨了眨眼,将繁杂的思绪眨去,在越来越安静的小屋内,又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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