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阁》拉拉小熊

19、暮色沉沉

　　暮色沉沉，天边最后一点光亮如同香炉里将灭未灭的灰烬。竹园里的景色也因此而染上些微凄凉的气氛。
　　沈一泓躺在病榻上，扭头望向窗外，昏暗的光线衬得他面容愈发憔悴。
　　越来越黑的天色，连带着他眼里的希望也一点点磨灭。

　　忽然，一团柔和的光圈自墙头出现。沈一泓激动地撑着坐起来。
　　光圈徐徐降落，落地化成一个人。
　　竟是一个绝世男子，长发飘飘，周身一团祥瑞气。
　　沈一泓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却又猛然发现那男人长得跟苏晚妹十分相似，心中突地又升起万分之一的希望。

　　苏颜华将他的心绪看得一清二楚，淡金瞳微微眯起来，“沈公子，在下是小晚兄长。”
　　沈一泓激动地望着他，“她……她还好吗？”
　　“她受重伤，幸好我赶到，总算没有铸成大错。”
　　沈一泓长长地舒一口气，精疲力尽地倒回卧具，微弱声音里却是满足，“这便好。”
　　沉默一会儿，他艰难地抬起眼睛，“你……要捉拿晚妹回仙山里继续修炼，是吗？”

　　“不，我不会带她回去。”
　　沈一泓疑惑地看着他。
　　“她下山入凡，是因为要报恩。晋王爷对她有三生的恩情，她本该嫁给晋王，却不想与你两情相悦。你可知这样是害死了她！”苏颜华紧紧盯着沈一泓，冷冷的口气，“她今年已经四百九十五岁了，再过五年要历天劫。不报恩，天雷就要将她轰得魂飞魄散，永不存在！”
　　沈一泓急促地喘气。
　　“可她竟执意与你结百年之好，违背天命，不顾自己。沈公子，如若你是真的喜爱我妹妹，就拒绝她，并劝她莫要一意孤行罢！”
　　沈一泓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要死掉一般。他从不知，从不知会这样……
　　苏晚妹……要魂飞魄散？！

　　苏颜华轻轻一挥，一朵圣洁的灵芝便在他们之间悬浮旋转，然后掉在沈一泓被褥上，“这就是可以治你病的灵芝。晚妹要我答应给你药，她才肯嫁给晋王。该怎么做，聪明如沈公子，一定明白。”
　　沈一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痛恨自己这副病弱的模样，给不了心爱女子幸福，也拖累了她。这世上，如她那样痴傻的女子，哪里找

　　第二个？
　　他努力地坐直身体，努力地不使嗓音发抖，“我明白。但是这灵芝……我不能接受。”
　　他拈起那朵花，想要抛向苏颜华。
　　苏颜华袖子一甩，那灵芝便怎么也抛不出来，沈一泓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摁在榻上。

　　“这只是半朵，等晚妹跟晋王大事已成，我会给你另外半朵。”苏颜华的声音渐渐飘渺，待抬头观望，早不见了踪影，唯余袅袅青烟。
　　沈一泓看着刺银灵芝，怔怔不断落下泪水，不能自抑。

　　*

　　皇宫御花园，天子接见晋王和苏晚妹。
　　晋王拉着她跪在地上，缓慢陈词：“臣恳请皇上撤去京畿守卫重职，分封棘州之地。臣愿远离京城，往做一逍遥王侯，与苏姑娘共度余生，永不参与朝事。只求皇上下命，让国师不得降伏她。”
　　棘州乃全国闻名的穷山恶水，穷得响叮当。晋王竟请命前去，是表明决心。

　　皇帝缓缓地颔首，“京城里沸沸扬扬，御弟可怎么跟黎民百姓交待，要娶个妖女呢？”
　　玄空国师走上来，“可对外传命，苏姑娘乃老衲自小养育的灵狐，为晋王命盘相互之物，若为晋王之妻，可保一世安康，荣华富贵。”
　　“唔——”皇帝眼神在苏晚妹身上打了个圈，慢慢浮上一丝戏谑的笑意，“御弟一世聪明，想不到这次……不过看了，妖女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御弟心甘情愿了。”
　　这一切明明是皇帝计划，是他让国师暗示七月七到汴水，却说得全是晋王之意。

　　晋王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解下腰间兵印，头一低，手一抬，承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瞥一眼近在眼前的、他想了无数个夜晚、费尽心思的兵印，此时一点也不着急，一个眼神，让旁边太监接过来。他终于赢了。
　　面对不动如山的晋王，他笑得如沐春风，“御弟既然执意携手如花美眷，不愿理会朝廷那些琐事，朕当然不能拂了好意。棘州却是不太好，沧州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沧州王。回头，就让尚书省拟圣旨，。”
　　沧州，位于西南边陲，比棘州好上那么一点两点，但也是连年受少数民族侵犯，常有纷争战乱。

　　晋王和苏晚妹双双伏下去，“谢主隆恩。”、
　　婚事定下来，就在下月初九。完婚之后，立即动身去沧州。
　　虽然仓促，确是符合皇帝心意，符合苏晚妹心意。

　　两人坐马车回晋王府。苏晚妹问他：“王爷，那兵印很重要吗？”
　　晋王望着窗外，坚毅的侧脸看不出分毫的情绪动荡。他轻描淡写：“身外之物，何来重要之说。”
　　“那皇帝为什么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
　　苏晚妹有着灵狐的敏锐。
　　晋王回过头来，半晌，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拉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被用力的臂膀拥抱着，她有些不习惯地挪了挪。

　　静静地依偎着回到王府，忽然马车外喧闹纷纷。晋王扬声问：“什么事？”
　　“王爷，有位小姐拦在门口，要见您。”
　　晋王和苏晚妹对视一眼，皆是莫名。
　　掀开帘子，晋王踩着锦衣侍卫下车。苏晚妹看了看，自己跳下去。
　　侍卫带着一位粉装女子上来，竟是李侍郎家小姐。

　　看见她一脸悲戚，苏晚妹已经明白她为什么来了。
　　晋王负手而立，颇有威严，“李小姐怎么孤身在此？”
　　李眉儿看到他身边的苏晚妹，用手帕堵住口，低头抽泣了一下，抬头深深看着晋王，双眸泪水盈盈，“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晋王一愣，看向苏晚妹。苏晚妹点点头。

　　晋王便领着李眉儿走到角落。
　　李眉儿从未和男子如此接近，还是倾心的人，既激动又悲愤，半天不成言语。
　　晋王等得不耐烦，皱眉发问：“李小姐可是有困难？”
　　李眉儿咬咬下唇，“我听说……皇帝赐婚于王爷，可是真的？”
　　晋王点头，“那边站着的女子，便是未婚妻。”

　　李眉儿听了，又忍不住无声哽咽，“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我父新近娶了新姨娘，偏听谗言，无端要将我嫁给吴员外的无赖儿子。今生……与王爷无缘，但求留个念想。”说完，她一边哭，一边递给晋王一只自己绣的荷包。
　　晋王皱眉看着那只荷包，“李姑娘，本王并不是被逼迫。而且未婚妻就在那边，不敢私受所赠。”
　　李眉儿满脸通红，说出那话已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极限，现下却被拒绝，一时羞愧难当，进退维艰。
　　晋王见她如此，自觉没什么话好说，便招来侍卫，“送李小姐回府。好生照料。”

　　侍卫一拥而上，将不情不愿的李眉儿请上马车，送走了。
　　晋王回到苏晚妹身边，忽然见她面色发白，以为她不高兴，忙说：“我没有接受她的东西。”
　　苏晚妹却抓住他袖子，睁大了眼睛，“她刚才说，李侍郎对新娶姨娘言听计从，让她嫁给吴子宣？？？”
　　晋王点头，不明所以。
　　“一定是香芙，除了她那个傻姑娘，谁还会那么做！“苏晚妹又气又急，转身就朝李侍郎家里跑去。

　　她刚一看到李侍郎，马上看出他果然是中了自己法术。
　　再潜入后府，循味道来到一间小楼，她现出身形。
　　香芙正倚在窗前发呆，看见苏晚妹，轻轻笑了，”苏姐姐，我知道你会来的。“

　　香芙挽了妇人髻，妩媚的凤眸更沉静哀伤了。
　　苏晚妹望着她：”你，你没有把我给你的香粉用到吴子宣身上，却用到李侍郎那个老头子身上？“
　　香芙轻轻地笑，优美的唇轻颤，”对不起，苏姐姐。要他和我私奔，流离颠沛，我……舍不得。不如这样帮助他，也是好的。“
　　苏晚妹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劝解不了。爱到失去自我，爱到牺牲自己，除了香芙，自己也是。哪有资格说别人？

　　香芙又说：“下月初九，就是吴公子和李千金的婚礼。苏姐姐可以来参加吗？”
　　这么巧，竟然在同一日。苏晚妹苦笑，“不了，我也要成亲，和晋王成亲。”
　　香芙惊讶地望着她，但看她一脸苦涩，几时活力十足的她会这样？想必其中也是愁肠百折。
　　她知劝解无用，便伸手去握住。
　　两人执手相看，一时千言万语在心中，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