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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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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雯的直觉,让我的心舒畅了不少,我纠结不决的问题,也豁然间找到了坚定的答案。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这也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太阳歪着头,目光倾斜着,朝北的窗洒进来一缕温暖的光。我站在窗前望着医院的大门,期待着她的出现。在那抹亮色从山头消失之前,终于看见她走了进来。我转过身,望向病房的门,想象着她此刻的每一个脚步:上台阶,进大厅,左转弯,上楼梯,再转弯,稍微匀一口气,然后应该出现在门口了。
我微笑着,用晒得暖暖的目光迎接着她的到来。果然,她和我的计算丝毫不差。
“干嘛呢?”目光相碰,她因我白痴状的笑容不明就里。
“没事!”我笑着摇头。她脚步不停,目光却打量着我,仿佛在诊断一个精神病人。
“雯雯呢?”她见病房里只我一个人,问。
“回去了!”
她蹲下身,把手里一堆吃的放进床头柜:“我还告诉她,让她等我一会儿一起吃饭呢。”
“她有事。咱俩出去吃呗,我有点儿饿了。”
“嗯!”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出我些许的异样。
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小饭店里,我和她在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帽子摘了吧,又没人看。”她笑意盈盈。
我摘下帽子塞进兜里,皱着眉摸了摸自己被迫剃短的头发。
转过头,可以看见玻璃窗里反射着的自己,我左右端详着:“这个头型是不是不太适合我?没头发长的时候帅,是不?”
她扑哧一乐:“好像什么时候帅过似的。你现在的样子和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是不是当时帅呆了?”我看着她,自信地问道。
“帅什么帅,当时你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想,这小子怎么愣头愣脑的,是不是智商有问题。走路的姿势也晃来晃去的,嗯,可能小脑不健全。”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笑容灿烂。
“不用这么埋汰一个病人吧,我还以为给你留的第一印象挺好的呢。”我一脸愁容地说道。
“好说不上,印象深刻倒是真的,整个人都感觉怪怪的,打扮,说话语气,走路姿势。”她仍不依不饶继续打击我。
我一边烫着两个人的杯子,一边偷眼看她笑颜如花的样子。她哪里知道,她所说的奇怪完全是因为当时因为遇到她我心慌意乱。我那时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学妹”,以这样的角色坐在一起。
“时间真快!”我开玩笑似地感慨道,心里不觉升起一丝难过。
她长舒了一口气,低头。
两个小炒,两碗米饭,两杯热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快吃完饭。
“有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嘴里嚼着米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没抬头看她,不知道她的表情,只听她轻嗯了一声。
顿了顿,我平静地说道:“我想退学。”
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看得到她面前的杯里的水似乎晃了一下。
“为什么?”声音低沉,能感到她努力克制的平静。
“今天张秉强的父亲过来了,他说他问过校长,我和张秉强最轻的处罚,也一定是会有一个被开除。”我不想对她隐瞒。
“可以不是你啊!”她的声音急促并带着少许的责备。
我的心里一暖,她脱口而出的话,透出了对我的倾向性。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当然,这只是次要的原因,要不我也觉得,除了同学……还有你,这里也没啥可留恋的。即使现在不走,下学期也是实习,无非混个毕业证。再说了,不主动退学,学校最后可能还是会给我弄个开除,还得走。”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里的雾气越来越重。我没有移开目光,我觉得她能懂我的意思。这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现实与理智的选择。
她躲开我的眼神,转头看向窗外,我也转过头,天已经黑了,道路两旁店铺里的光,照着匆匆而过的路人,玻璃窗映着我们两个人的影子。
长久的沉默。
她忽然转过头,目光笃定:“你是决定了还是想听我的建议?”
“决定了,但还是想听你说,因为……这很重要。”我鼓足勇气不让自己动摇。
“退学之后有什么打算?”
“去深圳,我姐在那儿。”
“然后呢?”她继续问。
“一边工作,一边念自考。”
“汉语言文学?”
“嗯!”
她咬了咬嘴唇:“如果你能保证拿到毕业证,我支持你的决定。”
“我保证!”我点头,语气坚定。
“说话算数么?”她目光咄咄,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态。
“当然!”
“那好。”她点点头,起身走向吧台,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转回来时,她的手里多了一瓶白酒。
“你要干什么?”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说话,拿杯子的手却在轻微地抖动着。我站起身伸手去抢酒瓶,想问个明白,她却手臂撤开,眉头一皱,制止了我。
我坐下,看着她倒上满满的两杯酒,把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你要记住今天对我说的话!”她端起酒杯,看着我。
“你听我说……”我已经慌了。
她不理会我的话,大口大口地把酒灌进嘴里。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却错开身,一口一口地把酒喝完。
酒杯放到桌上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泪水也涌了出来。我抽出纸巾递到她手里,她捂着嘴,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的心也跟着难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倒了大半杯水,折了折,等凉了一点递给她,她缓缓地喝了几口,过了半响,脸色才慢慢缓过来些。
“我没逼别人做过什么,只这一次,你要说话算话。“她看着我,眼里还闪着泪光。
“你要相信我!”我一脸的难过,拿起桌子上另外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重重地呼着气,我守在一边,心疼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没事儿了,咱回去吧!”
“真没事儿?”我关切地问。
“没事儿!胃里有点不舒服,第一次喝白酒,说不定我对白酒适应的更好呢。”她锁着眉,还是开了句玩笑。
话虽这么说,出了饭店风一吹,她步伐散乱。我扶着她的胳膊,没走多远,她停下脚步慢慢地在路边蹲了下来。
“怎么样?”
“难受!”
她的身体前倾着,我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地敲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气有些冷,她穿的不多,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
“吐不出来!”她难过地摇了摇头,我扶着她站起身,她身子晃了晃,抓紧了我的胳膊。
“我背你走吧?!”
她点头。
转过身,半蹲下去,让她俯到我的背上,起身把她背了起来。
昏黄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街上本来也不繁华,夜里行人更是少得可怜。我背着她朝学校方向走去,她并不重,对于总背着小猴儿练蹲起的我来说,她甚至比想象中要轻。
朝学校的方向走了一阵,心里有些犹豫,我担心被同学和老师看到。我倒无所谓,她醉成这个样子,又和我在一起,难免被人说三道四。我想了想,朝学校后面的“红红火”走去,转过弯发现,平时闪着霓虹的三个字今天没有亮起来。
背上的她,两只胳膊绕在我的胸前,有发丝垂到我的耳边。我放慢脚步,不知道该去哪里。
现在想来,那并不是浪漫的情景,初冬的夜晚,风有些冷,天上没有星星,地上没有雪,我内心焦急,又漫无目的。
那却又是最好的一段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我的胸膛热乎乎的,浑身充满了力量,我觉得背着她走遍全世界都不会累。她的气息,她的发丝,她的温度,仿佛带有魔力般让我不知疲倦。
“要是能自己走,我送你到校门口。”时间已经不早了,总不能走到天亮,我说。
“不能。”她声音低柔。
“那就背到高老庄去喽。”我微笑着说道,因为酒精,因为距离,因为那个决定,玩笑竟然脱口而出。
她的手在我的头上轻拍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伤口。
其实并不疼,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她的手也一颤,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蚯蚓状的突起:“还疼么?”
我摇摇头,
她不再说话,只是胳膊把我的脖子环得更紧了。
“累了吧!”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
“不累,要不,回医院吧,缓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去。”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嗯。”她低声回应。
病房里没有人,难得清静。大夫前几天还说呢,我这天天一堆人陪着,都快成特护了。他哪里知道,自从我住了院,我的那些兄弟们半夜里打完游戏可有地方睡觉了。前几夜还说要保护我的安全又能照顾我,算是正当说辞。过了几天竟然把这里当成了客房,有一天大半夜,五个人都跑了来,差点没给护士鼻子气歪,还好这些人素质不算太差,不扰民,不惹人生厌。几天下来混熟了,大家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我拿了毛巾到水房擦了把脸,路虽然不远,可还是出了点汗。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偎在叠起来的被子上蹙着眉,闭上了眼睛。
听见我回来,她坐起身。
“时间还早,你躺会儿吧!”
她点点头,脱下鞋子,和衣侧在床上。
“眯一小会儿。”她闭上眼睛,笑了笑。
我把我的大衣盖在她的腿上,搬过一把凳子,坐在床边,雯雯带来的几本书放在床头柜上,我随手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着胡琴。
除了走廊的远处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夜很静。
看看书,再看看她,文字很美,她也很美。我姐小时候有一个赛璐璐,躺下的时候,眼睛可以闭上,站起来的时候会睁开。她现在的样子,就像那个洋娃娃。
……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那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像三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月光中闪着银鳞。她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
她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地动一下身体。我姐说,睡觉总动是因为在做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重量,忽然嘴角一翘,我以为她要醒来了,她却并没有睁开眼,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吧。
我闭上眼,低下头,想把她此刻的样子印在脑海里。过了一会,再抬头看她时,却不知她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眼眸湖水般清澈,平静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如她不曾醒来时那样。
她的眼神里多了暖意,慢慢地,她又合上眼,似乎刚才彼此的凝视只是梦里的一个片段。
我起身,倒了杯水,把她下午买的葡萄拿到水房里洗了洗。回来时见她已经坐了起来。
我把刚才倒好的开水递到她的手里。她接过水,双手捧着杯,吹着上面的热气。
“做梦了?”我微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她抬头。
“看见你笑了!”
“真的?”
我点点头:“梦到什么了?”
“梦到,”她迟疑了一下,嘴角微翘,“不告诉你。”
“哦,肯定是梦到捡钱了。”我调侃她。
“才不是呢,几点了?”她问。
我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手表,吸了口气,“诶呀……”
“怎么了?”
“感觉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我把表递给她,歉意地说。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没事,不回去了。”她反倒语气轻松。
“真的?”我不敢确信地问。
“怎么的,不欢迎?”她轻快地反问。
“没有没有。”我连忙说,害怕她反悔,“我给你打水。”
“让病号伺候我,怎么好意思!”
“谁让我忘看时间了,戴罪立功。”我屁颠屁颠地拿着毛巾和水盆出去。
正巧在门口撞见查房的护士,她朝病房里望了一下,看了眼白祎,故意回头冲我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该熄灯了!然后冲我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刚想解释,她却转身去查别的房了。
打了水回到病房,没想到她真听话地熄了灯,门没关,走廊里有灯光散落进来。我把水盆放在她的床边,把温热的毛巾递到她的手里:“擦把脸,洗脚,休息!”
她乖巧得像个布囡囡,轻手轻脚,好像生怕吵到了别人。我也到水房洗漱完毕,回来把另一张床上的被褥整理好,侧向她躺下来。
我们轻声地说着话,一直到很晚,聊了些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她还有些头疼,记得能听到她不太舒服的鼻息声。我不敢睡去,门没关,昏暗的光线里可以看见她的轮廓。
一直以为,如果有时间能够和她独处,一定会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可当她在眼前时,那些语言都消失不见,所有的表达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听见她的声音,已经足够的美好。那晚,睡的很晚,却睡得很好。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甜甜的梦。